缘 由
文章字数:1,690
我的远房侄儿兼小学同学阿华因超载出了车祸,当时我在外地学习没能参加他的葬礼,这次回乡我想去看望阿华的母亲——我的大嫂。 走进阿华低矮潮湿的老房子,仿佛是进入到一座阴森恐怖的墓穴中,黑暗里透出一股泥土的腥味和东西霉烂的腐味。大嫂像一只土拨鼠滚动到我面前,蓬乱的白发下一对小眼睛警觉地盯着我问,你是谁?我说出了自己的乳名。 “哟,是机关的大干部回来了!快请坐。”大嫂尖利的嗓音里充满揶揄,几乎看不出痛失爱子的悲伤。 “大嫂,你身体还好吧?家里出事我也没能赶回来。”我边歉意地解释边递过带来的营养品。 “他七叔,”她延用着侄子对我的称谓,“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她的眼中闪动着泪花哽咽着。我的鼻子也一酸,上前搀着她的胳膊想安慰她几句。 “哟,别脏了大干部的手,我还没那么金贵呢!”她突然用力甩掉我的手,声音变得高亢而刺耳,“你如果是真心来看我,就坐下听我说几句,不管爱听不爱听,我都得说。” “大嫂请讲。”我顾不得椅子干净不干净,一屁股坐下去做出洗耳恭听状。 “他七叔,阿华是走了,可有些话我必须得说,话不说不透,理不说不顺。”她的声调又变得舒缓而平静,使我完全猜不透她要说什么。“阿华打小爱跟你在一块儿玩,你们是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你虽比他小两岁,可你比他机灵,每次偷刨别人蕃薯、摘涩柿子,被抓住的总是他,你躲在远处放哨,一听到动静就逃之夭夭。” 我被带到童年的生活情景中,那时因个头瘦小常遭阿华的欺负,每次“行动”也不能委以重任,当然分得的“战利品”也最少。大嫂哪里容我解释,自顾自说着,“我最后悔的是让阿华和你同班。你说你比他小了两岁,为什么一年级上了半学期要跳到二年级,二年级只上了一学期又上三年级?本来想着你学习好可以帮他的,可你仗着自己是班长,处处为难他,动不动去老师那里告他的黑状。男孩子有几个不调皮的?他不就是把尿撒在李寡妇的水桶里,把张大爷的南瓜开个洞给里面塞上石头吗?你值得给老师说吗?至于他随手砍掉你家几棵树苗,拔掉他二婶家正抽穗的玉米,捏死六奶家刚出窝的鸡仔,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给我说,我们是本家,我给你们赔,你为什么要报告老师呢?老师也真是的,他管好学校的事就行了,为什么要一次次罚阿华的站呢?” 大嫂说得唾沫横飞,容不得我插半句嘴 ,“再说他被开除的事,他不就是拿了陈家小子的祖传砚台吗?小孩子家哪个没有小偷小摸的行为?谁让他把好东西往学校拿?那雕刻着精美双龙图案的东西当然容易引起小孩子的注意,他不过是好奇拿来玩一下,都因为陈家爱闹事,学校那么兴师动众地调查,阿华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有忍痛割爱把砚台砸碎扔进茅坑里。还不是你多事,如果不是你告密,学校怎么能查得出来?阿华又怎么会被开除?”我真想打断她,说明当时差点闹出人命的情况,可她喋喋不休没有一点停顿。 “开除就开除了,他当他的农民,你上你的大学当你的干部,你为什么每次回来要假惺惺的来看他?你是在炫耀,炫耀你有聪明的儿子、漂亮的老婆!炫耀你在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每天端着茶杯翻看报纸无所事事的生活!炫耀你当着芝麻大的官却有专职司机秘书接来送往,你对他们吆五喝六颐指气使……。我的阿华,他是个有血性的孩子,他的心中憋着一股劲,他不会输给你的。他起早贪黑地做生意跑运输就是为了要比你强。你看,那是他盖的楼房,整整四层啊,比你城里的房子该要气派漂亮许多吧?”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公路边果然有一幢欧式小楼,红顶黄墙煞是醒目。 我刚想赞美几句,她又开口了:“他不光住的比你强,他还买了车,一辆大卡车和一辆小车,你混得再好用的也是单位的车,阿华自己开车,想哪儿就到哪儿。”她的脸上有自豪和对我的鄙夷。 “不过阿华这次是开着大车出事的。” “大车笨重,容易出事。”我想安慰她,“你少装慈悲,我的儿子一步步被你逼死了,你还说风凉话,你还我儿子!”她突然像一只呲牙咧嘴的疯狗向我扑来,我本能地闪身,像兔子一样逃了出来。跑出很远还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叫喊:“你这辈子都比不过阿华,他有三个儿子,你只有一颗独苗!” 我回城几天后就传来了大嫂死亡的消息,她是在我去她家的那天晚上突然得病的,不吃不喝地捱了几天就走了。我不知道与我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