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内容
文章字数:3,632



清 明 ★段香波 清明月圆清骨寒, 烟锁愁眉人断肠。 阴阳桥头各己看, 参商永隔泪涟涟。 (作者系中文系2012级学生) 小和尚 ★陈敏 依然记得Shane——一个八岁的美国男孩,独自来中国大陆看望父亲的模样。他个头不高,瘦啦吧唧的,像薄土里长出的一根细竹。他的裤腿上破了一个很大的洞,白嫩的肉从那个破洞里裸露出来。 我热情向走出码头的Shane打招呼时,他没有回应。他爸爸微微一笑,说,随他吧,或许他在生他妈妈的气,嫌不该把他以包裹的形式寄到中国来了。 他见到他爸爸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回公司的路上,我们一路沉默,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一定是时差不适应,他刚从美国飞到中国,坐了16小时的飞机,又坐了2小时的渡轮。所以,这个只有8岁的孩子,不想说话,也在情理之中。 大约三天后的一个早上,他爸爸来找我,说Shane依然不说话,也不吃饭,三天了,他只喝了一小罐牛奶。这个孩子到底怎么了,他的行为和普遍的美国男孩的性格大相径庭。南方的天气那么热,如果他再要坚持不说话不吃饭,那可了得! 公司主管请他吃海鲜,他皱眉表示抗议;老总给他了一杆气枪,让他消灭别墅外面的老鼠,他只是摸了一下枪托,就放下了。 我想了很久,终也找不到让这个孩子开心的良策,便顺手将放在桌台上的一个小雕塑捏在手里,试探一下它能否提起Shane的兴趣。 那是一个小和尚的小型木质雕塑品,精巧的造型、可爱的面部表情,让人爱不释手。小和尚是当年我从寺院里一个老和尚那里求得的。它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个。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摸一下它,顿觉好一大截。这个小和尚陪我从北到南,已经整十年。 我把那个小和尚捧在手里,给Shane看。他眼睛随意一瞥,一把就抓了过去,并将它高高抛向空中,一只手猛地一抓,随之入怀,像得到了一件珍宝。 他给我一笑,随之将两只瘦瘦的胳膊举起来,我将头伸向他,他便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将他抱进厨房,放在餐桌边,厨房师傅送来的各种食品迅速间被他清扫一空。可怜的孩子,简直的饿坏了。他狼吞虎咽的动作让人兴奋而心疼。 之后的整个暑假,这个孩子几乎和我形影不离了。我带他去练习场练球,去球场打高尔夫,吃麦当劳、欣赏那些结着大果子的文蛋树。我们在橘子林里捉迷藏,他给我欣赏从美国带来的小人书。这个异国孩子,给我带来了生命中不曾有过的快乐。我感到我的口语水平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飞速长进。 暑假结束的时候,他回国了。他的爸爸说,Shane走时什么都没带,就带了那个和尚雕塑。 世事变迁,球场建造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的爸爸,那个造型师也随之去了泰国。我也回到了北方。 我们没再联系。时光一晃就是二十年。 我们都变了样。当风华被岁月一点点蚕食殆尽的时候,曾经经历的人事总会在梦里出现。Shane和他的造型师爸爸常常会出现在我的睡梦里。 我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奇迹般的收到来自美国西部的一个邮件。是Shane的爸爸寄来的。 包裹里除了几本翻得很旧的书籍外,还有那个我给Shane的小和尚。一本科幻小说里夹着的一行字让我一阵眩晕: 我非常悲伤的告诉你,艾米,Shane在伊拉克战场上不幸阵亡了。他留下的那个小和尚该物归原主了,这是他生前留给我的话。谢谢你和那个小和尚让Shane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替Shane感谢你 道尔 我顿时两眼模糊。 (作者系商洛小小说家、中文系教师) 风 光 ★若水 那年九月中旬的一个午后,我执大学录取通知书去大队,给自己办户籍证。 我特意换了那件压在箱底里的我一直舍不得穿的灯芯绒裤子。它是母亲用父亲穿了多年的旧裤改造而成,尽管旧得厉害,但却是当时最流行、最时髦的料子。 那是我人生最为光彩的一天,它跟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一样兴奋。总算脱掉了祖辈们套在我身上的“毛粮”外套。从明天起,我就可以和城里人一样平起平坐,不必看别人的眉高眼低,不必低着头看着脚尖走路。 秋意笼罩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秋的气息,曲折的小路向前延伸,伸至目力不及的地方。小河里的秋水哗哗作响,青纱帐里传出的鸟鸣悠远动听,一切都这般美好,如同我此时的情绪。 我已经在这条熟悉的小径上走了三个小时了,那片隐蔽在槲树林的白色房子在我面前浮现出来,虽然我接近它仍然需要半个时辰。 五六间平房中,那间带红顶的是乡政府办公室,我的“毛粮”外衣依然锁在那张栗色的办工桌里。只要张文书几个字和一个印章,我就立即脱胎换骨。 甜蜜的回忆充塞了我思维的每一个细胞,让我丝毫感觉不到道路的漫长,以致于我的双脚踩到了一片地滚石上时,也毫无察觉,我突然滑倒在地,重重地摔了个仰八叉。屁股上的剧痛让我艰难地将目光收回到我的裤裆。我的裤子从前到后,彻底来了个“开膛破肚”。白白的肉裸出来,和落日的余晖相衬,格外耀眼。这一跤瞬间将我的风光与得意一扫而光。 这就是所谓的下马威吧? 片刻间,我破了的裆裤把我和近在咫尺的白房子远远隔开。我后退几步,赶快隐身,把自己的尴尬藏匿于青纱帐里,并选择了一片茂密的地方趴下身来等待天黑。 小道的另一边就是张文书的办公室兼卧室,门敞开着,门前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单车,院子外面有几个男人和女人指指点点,像在议论着什么。一个小女孩拽着她妈妈胳膊,闹着要去小卖部买糖吃。小道上不时走过来一个或几个人,提着水桶轻盈地向河边走去。我推开玉米的腿,透过缝隙茫然朝外面张望,一心盼望着太阳能快点滚下去,让夜幕早点落下来为我遮羞。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黑暗慢慢来临。我像个从城里来的小偷,猫着身,蹑手蹑脚溜出来,将两只手背在身后,并腾出一只手将裤子后半部紧紧拽着,生怕一不小心手一松露了马脚。这丢人现眼的尴尬绝不能让乡亲们看见,要知道,我是乡里十年来唯一的状元啊。 我像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迈着碎步,敲张文书的门。我叫了他两声:“张伯伯,我回来办理户口呀!”说话时我背在后面的手始终不敢怠慢。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于是我浑身不自在,像做了一件错事一样心虚。 “才当了几天大学生,走路的样子都变了?”张文书看我时皱痕满面,像咬了一口酸杏。 “你要什么?”他明知故问。 “户口。”我重复了一遍。 他木木注视着我,还是立着不动,像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学校让回来迁户口——”我又说了一声。就势将那张见不得人的屁股蹲在办公桌边的木椅上。 张文书慢腾腾打开抽屉,又取出笔、半张白纸,斯文地写着。他的方块字方方正正,一看就让人喜欢。 我的下半身像是掏空了,底气消失,一句感激的话在嘴里噙了半天都没说出来。张文书写了证明盖完公章给我往桌边一推,连哼都没哼。他显然对我背着双手走路的样子很反感。关键时刻,他看不惯我对我反而是一种恩惠,一种成全。我这会儿最怕的是被人注视的目光。我宁可被误会,也不能当人面出丑。 我几乎是从他手里抢下那张开好的户籍证明的。然后起身,又将一双手背在身后,迈着碎步走出屋子,逃离一般冲进黑暗。 “装怂!”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咒骂。我踩着骂声一路狂奔回家。 母亲端着油灯,走到堂屋,僵直地站着。那晚,母亲为我补裤子时,又用父亲的另一条破裤给我改造了一条短裤。我生平第一次穿上了短裤。那一年我十七岁。 待年华老去 ★陈珂颖 当初在天真里蔓延的肥皂泡开始在太阳下破灭。我们从一片蔓延着香草冰淇淋甜味的草地奔跑到这个充斥着烟草气息的灰白格子衬衫年纪。或许还有憧憬和幻想,只是它们都被这场被称为未来的海啸拍打得粉身碎骨。 王子公主的美丽童话,打怪兽的帅气奥特曼,坐着热气球环游世界的大人物,装满弹珠纸飞机和变形金刚贴画的纸盒,都没有当初那样动人了。它们终究成为我记忆中的灰白胶片,失去了牵动我的特定因素,像一台年迈的老式电视机,吱吱呀呀作响,黑白雪点跳跃,无论再怎么晃动天线,也无法调出彩色的画面。而我,也成了大街上麻木前行,逐着所谓幸福和快乐的庸俗的人。 待年华老去,我们在时光的推搡下,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们会以一张怎样的面孔相见?骨瘦如柴抑或西装革履,浓妆艳抹还是素面朝天?而我,十年后,会在哪里,过着怎样的柴米油盐的生活?看你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喑哑了声音,模糊了视线。地面张裂出一条缝隙,我们所有与青春有关的岁月轰然倒塌,我想退后,却无法迈步,前方闪烁着白光与日月的倒影,刺眼,也深深的刺入我的灵魂。我想,这只是个梦吧,梦。 十年前我们刚刚相遇,被同样的气息相互吸引,自此,苍白的生活里开始重叠另一个人的身影,我们执着于“青春“伤感”“梦想”,一颗果子一首歌,抚慰的诗句如同一杯温热的咖啡,在苦涩的年华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十年后我们过分熟识,了如指掌的感情似海边的细沙,经历海浪拍打和时光雕琢,阳光下,遍地光芒,一如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有人说,我们都是单翅天使,只有拥抱着才能飞翔。 翻箱倒柜的时候,突然掉出你曾写与我的一封信。似乎是要提醒我,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可我自信不会失去你,十年踪迹十年心,这是融进骨子里的默契。 就这样想着,和现在一起回忆童年,那未来的我又将怀着怎样的心境怀念此刻的自己? 待年华老去,又十年过去。 回家路上,最后一排,靠着车窗,路过你家门前。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感谢老天,让我们相遇。 感谢老天,让你们陪在我身边。 待年华老去,我仍然想念着你。一直一直…… (作者系中文系201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