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内容
文章字数:3,877
麦熟时节 ★李冲 一年的麦子将快成熟了。 这时,山头、沟脑、川道、河畔上发黄的麦子坠着累累果实在微风中弯着腰打着颤发笑,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麦子的清香,我是多么清晰的记得,那次深夜我独自一个人披着星光回家,路边麦子的清香让我差点醉倒,让我忘了全身的疲惫,竟看着麦子呆笑起来。 天空中不时传来了布谷鸟欢快的叫声,农人们都说那是:“算黄,算割”的鸣声,说起布谷鸟的鸣叫声,还有一个传说呢? 传说从前有一个老头儿,在一大块肥沃的土地种着麦子,辛苦的耕地、播种、施肥、除草,在老头儿勤快的经营下,麦子发疯似的生长,秋去冬来,春天一晃眼就过去了,转眼间麦子成熟了,大片大片的麦浪在田地里翻滚,阵阵清香在空气中萦绕,熟透的麦子和稍微泛绿的麦子参差不齐,老头儿整日等着麦子全部成熟之后才准备割麦。结果,一场无情的冰雹砸下来,麦子全没了,老头儿一年的辛苦劳作,竟这样付之东流,可怜的老头儿后悔不迭,痛恨交加大病一场,后来竟变成了一只布谷鸟,每当麦子成熟时,就“算黄,算割”的叫起来,催人割麦,至今仍在不停的催人哩! 夏日的太阳烈火般炙烤着大地,庄稼人仍不敢松懈,这可是一个年头里最紧张的几天呀?在这几天里,整个麦子要抢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来场冰雹……,于是,人们形象地称收麦子是虎口夺食,要想在这随时都有冰雹雷雨的天气里抢收麦子,就必须付出比往日更艰辛的劳作。 聪明的媳妇一下子就改变了睡懒觉的习惯,起个大早,趁着天凉好割麦,微风吹来,醉人的清香夹着汗香,便在这麦子的海洋里分快穿梭起来,左转一圈,又转一圈,尽量避开那些稍微绿的麦子,那块先黄就先割那块。到了中午,便是一天中太阳最毒辣、最厉害的时分,就在院子里偷偷地冲个凉水澡后上床补个觉,年老的婆婆、爷爷们就都看不惯了。 “都忙成啥了,还在屋里睡觉?”,唠叨了几声,他们就忙着下地了。夏日的午后,太阳已不似中午那般毒辣,年轻的媳妇养足了精神,伴着午后的凉风,挑起了扁担,愉快的哼着歌儿去麦田,载着月光和一身疲劳返回家里,可割麦的进度并不比整天泡在地里的人慢。 端午节到了。这个时候,不论多忙,总要抽出整整一天的时间,好好的过个节日,提前将剥好的槲叶、苇叶放在大铁锅蒸煮,直到阵阵清香发散开来,弥漫在了村中的大街小巷,农户们就都知道这一年一度的端午节来临了。 蒸煮好的槲叶、苇叶便由年轻的媳妇装在篮子里,提到河里清洗干净之后,将泡好的红枣、四季豆、糯米,用蒸煮好的槲叶、苇叶轻轻的包好,用农人俗称马莲或是羊胡子的水生长草植物裹好,放在大铁锅里。 骄阳似火,躲在风扇低下的一家人,心灵手巧的忙着包,不会包的,就只有烧火的份了,赶着那凉风,讲一段笑话,也乐得一家人在农忙里轻松一天。 包好了粽子,点火了,年轻的媳妇抱来了干柴,有的索性不抱。 “妈,来煮在一起吧!” “来,我来烧火,” 尽管一肚子的不情愿,脸上仍挂着笑容,点着数放在一起。 “来,尝一尝,看谁家的包的好?”经过一夜煮的粽子胀鼓鼓散发着清香,有的媳妇还当面点个数,末了,在桌上放着几个。 “来,尝个鲜,” 一天的不快和欢悦便结束了,就又投入到紧张的抢收麦子之中,常常赶着收麦,下地时,带上几个粽子,喝着茶水在地里打个尖。洗一洗发着汗渍的脸,嘴里可全都是盐味。 手脚勤快的,割了一大片仍接一片来。月亮上来后,套上架子车,全家出动,趁着月色,赶着拉完一天割的麦子,一天的疲劳便在这散发着清香的夜晚祛除的干干净净了,粗心的,拉了别人地里的麦子,在家里放搁了一天,却发现自家的麦子仍静静的躺在地里,便在别人的笑骂声中拉回自己的。 大部分人家的麦子收割的差不多快完了,农人的虎口夺食战也即将进入尾声,收割机“轰轰”的响了起来,一颗颗麦粒从那大铁疙瘩里欢快的跳跃下来,收完的麦秸一眨眼的功夫堆成了馒头,一家的机器开动,周围的群众便带着叉、钩来帮忙了,拉的拉,推得推,常常是一干一个通宵,越干人越少,却都发现麦秸堆里全都睡满了人。 呵,亲爱的农人们,安详的睡觉吧?欢喜的收获已在你们辛勤的手里,还有什么不能让你们安详的睡觉呢? 打着欢快的鼾声,辛苦劳累了十多天的人们,睡吧!好好的睡吧!(作者系我校中文系2005届毕业生) 家乡故人二题 ★田家声 (一)虎子大大 我的家乡人称叔父为大大。虎子大大是四爷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我的叔伯大大。 虎子大大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那时乡村文化人少,他从学校返乡后,只在生产队呆了半年,镢头把还没暖热,就被公社抽去当了民办教师。那阵儿,民办教师一个月只挣8元钱,每年再由生产队给计300个劳动日,参加生产队分红,人称“糊汤教师”。 虎子大大分配在距家20多里的一个名叫夹板沟的地方教学。学校是由一座古庙改建的,只3名教师4个班。他教的是复式班,两个年级共有15名学生。山里的孩子上学迟,他教的学生中年龄最小的七八岁,年龄大的十五六岁。有一个叫小翠的女生已经16岁了,还读四年级。那女孩长得水灵,高挑个,梳一双黑油油的长辫,鸭蛋脸,丹凤眼,学习也用功,担任班里学习干事,又喜爱文艺,深得老师喜爱。有一次放学后,小翠抱了一摞作业本去老师房子交,见老师正在房子生火做饭。小翠是个懂事的姑娘,又有眼色,她怜老师一个大男子汉下课后还要烟熏火燎地做饭,就挽起袖子帮老师洗菜、烧火。这本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恰巧被校长翟××发现了。翟校长是一个有流氓习气的色鬼,文革中靠造反起家。他几次欲对小翠图谋不轨,俱遭小翠拒绝,今见小翠帮虎子做饭,妒火中烧,遂无事生非,造谣中伤,说小翠和班主任田虎子在房子“乱搞关系”,被他发现了,还添盐加醋把此事汇报给公社革委会。革委会领导听信谗言,立即派工作组去学校调查。那年代兴“逼供信”,虎子大大受不了工作组 “喷气式”、“跪瓷瓦片”、“车轮战”等非人的折磨,遂违心地承认了此事,演绎了一出现代版的《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悲剧。他于是最终以“奸污女学生”之罪名被当时“军管会”判处有期徒刑3年,投进监狱劳改。 小翠见老师蒙受不白之冤,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伸。同时她也恨透了那位品行不端的禽兽校长,于是索性退学回家,终日缩在家中以泪洗面,折磨得人比黄花瘦。 白驹过隙,时光流逝。虎子大大在监狱熬过三年,终于刑满释放,回到家中。小翠闻讯,冲破了世俗观念的束缚,以德报恩,毅然嫁给了她的老师。此事在当地一时传为美谈。 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虎子大大夫妇一纸诉状把翟××告上法庭。经过公安机关重新调查取证,终于真相大白,甄别错案,还虎子大大一个清白,恢复了他的民办教师职务,补发了所欠3年工资。那位品行恶劣、诬陷好人的禽兽校长翟××被开除公职、清除出教师队伍,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用拙笔忠实地记录了这件上世纪70年代发生在陕南乡村的一件荒唐事,为的是醒世警人。奉劝世人切记:惟品行端正者才有好报,作恶者也许会得意一时,逍遥法外,但终究还是逃不出历史的惩罚。譬如那位作恶多端的禽兽校长。 (二)老 潘 记忆中的老潘40多岁,瘦高个,走路一瘸一跛,说话蛮声蛮气,一年四季穿一身褪了色的旧军装,胸口总是别一枚熠熠闪光的勋章。听人说大约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新四军的一支部队从中原突围,途经商洛,他因腿部负伤过重被遗留在我们村子里养伤,就再也没走。 老潘无有妻室,寓居村头一间古庙之中。别人问他家在哪里?他每每摇头说,不记得了。也难怪,听说他大约十三四岁时就被国民党拉了壮丁,在敌伪部队里当了几年伙夫兵。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他所在的部队被新四军打得落花流水,他在逃窜之中被捉了俘虏。新四军的一位长官问:“小家伙,愿不愿意当新四军?”他见这支部队纪律严明,不虐待俘虏,便说愿意。于是就留在了部队。当了新四军的他作战英勇,还立了几次战功,那枚勋章就是佐证。老潘没念过书,也忘记了自己部队的番号,从此便遗落在这里成了我们村的永久村民。大家也不知道他的名讳,只知他姓潘,于是大人小孩都称他老潘。 解放初期打土豪、分田地他是积极分子,农业合作化时期似乎还当过几年生产队长。据说那时候,他和村子里张家一个小寡妇情投意合,经常暗里来往。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私情被村人发现,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张家族人便指责小寡妇伤风败俗,丢张家人的脸,还把她吊在磨房里毒打了一顿。从此,他们就不敢来往了,即使偶尔在路上碰了面,也是相互佯迈脸儿,连话也不敢说一句。 当世事转到文化革命那阵儿,村子里的“造反派”把老潘揪了出来,说他当过国民党的兵,属“敌伪”人员,又无中生有的说他是国民党派到共产党队伍中的 “奸细”,有“特务”嫌疑。于是,在那史无前例的运动中他和村子里的几名 “四类分子”经常被绳索串在一起挂牌游街,并无休止地批判斗争。造反派逼他交待所谓的问题,他说他不是奸细,更不是特务,虽被国民党抓壮丁当了几年伙夫兵,但后来当了新四军,你们不信,就调查去,我只知道我的首长是李先念。造反派头儿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狗日的不老实认罪,给我打,往死里打。话音未落,一帮戴“红袖箍”的造反派冲上去七手八脚一阵拳脚相加,把老潘打得鼻青眼肿,刹时昏迷了过去。他实实忍受不了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非人折磨,于是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便悄然溜出家门,一头扑入村前古庙旁的涝池里溺亡。翌晨,他的尸体被村人发现捞了出来。造反派给其尸身裹张芦席,打发人把他草草埋葬在后山凹一片荒地里。 有一天,一个村民黄昏后经过后山凹,隐约看见一个人坐在老潘坟头低声饮泣,以为是遇见冤鬼了,吓得撒腿就跑。待回到家缓过神来,他恍然记起了什么,遂悄悄对自己老婆说,你猜我刚才经过后山凹遇到谁了?老婆说麻擦黑你遇见鬼了!那人说,不是的,我好像看见张家寡妇坐在老潘坟头哭哩! (作者系陕西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