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
    坐在我对面的老安在即将面临退休的这几天，以改往日沉默寡言习性，突然喋喋不休起来了。
    老安一直是局里出了名的“特殊”人员，他脑袋出过问题。
    事情发生在他年轻的时候，一次，在一个村子办案，他蹲在地上笔录口供，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傻子突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笑呵呵地走向他，朝他的后脑勺拍去。老安当场昏厥，被送进医院抢救，一周后才醒过来。老安的大脑严重受挫，遗忘了曾经发生过的许多事。他记忆的库存在那场事故后被清空了。不过，他依然保持着较高的公安素养，多数情况下，老安多半会选择对任何事物都保持沉默。
    可今晚值夜班时，老安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突然对我说，他想起了他曾经办过的一桩案例。他的眸子在灯光下明亮明亮的，这也让我吃惊，我说，赶快讲出来吧，讲出来或许能恢复记忆。他冲我一笑，说，一旦想起来就不会再忘掉了。
    老安说，他参加工作那年只有16岁，在乡派出所做干事。有一天，一个女人来报案，声称邻居家的公牛强奸了她家的母牛。
    老安一听没忍住，噗哧噗嗤地笑，女人显然不满意他的笑，向他大吼：你到底管还是不管？
    所里就他一人，他生平第一次接案子，还没有办案经验。
    “管！”他做老练状，想了想，问：“你要告牛呢还是要告邻居？”
    “当然是邻居。牛是哑巴牲口，告也没用，我跟牛的主人结仇多年，咽不下这口气，我要让他给我家母牛赔损失。”女人说话声音很大。
    老安说：“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老安被女人领着，去察看现场。
    女人邻居家门外的一颗杏树下确实拴着一头公牛。公牛的男主人正在给牛添加他刚从山上割回来的新草。
    老安拉着长长的声调向公牛的主人提问：“你邻居告你家公牛强奸了她家的母牛，有这回事吗？”
    公牛主人看了老安一眼，说：“是，有这回事，今早赶牛去河里饮水，两头牛在河边相遇，我抽出烟袋刚准备抽烟，一眼没看住，她家母牛让我家公牛占了个便宜。”说后，一巴掌抽向公牛的屁股。公牛一惊，吓得尾巴直往回夹，屁股连忙后转，像是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坏事。
    老安说：“既然你承认了，那就赔人家损失吧，赔母牛主人20元，并要严加管住你的公牛，以后不要犯类似错误。”
    公牛主人不再言语，转身回屋取出了皱皱巴巴的20元，递给了母牛主人。
    案子轻松结了。
    民风淳朴啊！办案如此简单！这样的案子真希望能多处理几起。老安乐滋滋地边想边往回走。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安说，他记不住准确时间了，大概过了不到一年吧，这桩已被了结的案子又翻了过来。
    这一次，告状的是公牛的主人。他黑而红的脸上挤满了委屈。
    “你说我冤枉不冤枉，赔了她那么多钱，还让她得了两只小牛，她家母牛下了两个牛娃，昨晚下的。你说这公平吗？”公牛主人强烈认为，他吃了亏，他家公牛更吃了亏。
    老安这下有点懵。案情显然升了一级。
    他想了想，说：“再去看看吧！”
    老安又被公牛主人领着，去现场察看
    母牛的牛圈里确实多出了两只小牛，是母牛前一天晚上刚下的。两只小牛颤巍巍地，腿还有点站不稳。母牛的主人忙着给牛妈妈磨豆汁，看见老安，喜洋洋的脸突然一拉，问：“咋的？”
    “人家赔了你20元，可你却收获了两只小牛，所以，你理应把人家的钱退回去，这样才算公平。”
    老安本以为女人会死搅蛮缠，没想到，女人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哎哟，他不告我，我也会还他钱的，看他那死狠劲，把牛骟得那么惨，我看了都心疼，至于吗？”女人边说边给老安描述公牛被骟时的惨状：“他叫了七八个壮劳力，把牛捆绑起来，将牛蛋套在一个布袋子里，用板子使劲骟，牛疼得眼泪长流，哭得可惨了！哎哟，跟牲口较什么真？”女人边说边从怀里摸出钱，递给了老安，说：“给他吧！”
    老安说，那时人心尚古。这一独特的案例在他后来的办案中再也没有遇见。
    我问老安那两家的隔阂是否得到消除。老安说，隔阂随着两头牛结下的亲情而消除了，可遗憾的是，公牛没活多久就死了。是它的主人骟它时下手太重，把牛疼死了。不过，老安补充说，母牛的主人后来主动把一只小牛犊分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