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宇
    “你还在这里等吗？”
    青灰格子又来了，他看着男孩，心中充满了爱怜，两只厚实的大手往眼镜框上一搁，轻轻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似要从镜片里看透更多。
    “等，怎的不等？”男孩眨了眨眼睛，因为酸涩，突然留下两行清泪。“爸爸说，他去摘玉兰花，我们去看妈妈，我要是乱跑，他会不开心。”男孩垂下头，手中攥着一辆红色的大拇指长的玩具汽车，他抬手轻抚，好一阵摩挲，笑着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
    青灰格子的鼻子有些涨涨的，酸酸的，声儿放得轻轻的“现在已经很晚很晚了，兰花经风碎了一地，你莫等了，等不着了。”青灰格子是大人，他明白，男孩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了，他等的人怕是早已驶往高楼耸立的大城市了。自从那个人的妻子离世后，他对那繁华都市的倾慕已经到了极点。他很贫穷，穷到每天和孩子吃清水煮挂面，清水上飘着几丝面，浮萍似的，穷到孩子八岁生日时，送给孩子的礼物是从垃圾堆发现的小汽车玩具，孩子当宝似的每日揣在上衣口袋。尽管他是这样的贫穷，但却偏要学大城市里那些人的派头，手里夹根香烟，指上戴满亮闪闪的戒指。只不过，他拿的烟是杂牌的，或是逢人给他发的，戒指是他用那些捡的铜铁打造的。他和大城市里的人终究有差别。可他还是走了，为了心中的一个信念，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他的孩子……
    想到这，青灰格子手上的青筋更明显了，低低咒骂一声。“我早知等不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青灰格子猛的一怔，兰花落尽了，爸爸也没回来，雨就要来了吧。”孩子盯着手中的玩具汽车，垂下睫毛，舅舅”，无言默了半晌，男孩忽的抬起头灿烂一笑，眼中的忧伤散开，漾成了星子，闪在夜里，我们回家吧。”
  天穹昏黄，灯暗影长，橘黄的灯光映照着男孩的身影，兰花谢了一地，晕染满地残色。青灰格子眸中浮了层雾，随后跟上男孩的脚步，自此，男孩始终没有再向他一直守望的地方看过一眼。一晃就是十二年，青灰格子成了老青灰格子，兰花也开败了十二次，见证了无数的悲喜。躺在病床上的的老青灰格子，前几日还是一副怏怏的样子，今日却异常精神。他最后一个叫到的人是他，他的侄子——阿木，那个男孩。如今，阿木也是个坚毅的男人了，儿时的经历，让他看着比同龄人都更成熟些，自他八岁后，就再没人见他哭过了。老青灰格子慈爱的望向他，伸出泛白的手指握住他的手，从头到尾将他仔    仔细细的量了个遍，这才道“孩子，现在我可以放心去见你爸爸了……”
    青灰格子握住的手骤然一僵，心绪乱成了麻，未待他说些什么，老青灰格子的目光渐渐放空，声音缓缓的，似是穿越了时空，回到那一年——
    “你不能这样做，阿木会恨你的，你知道他有多依赖你。”
    “我知道”一双浑浊的眸子略敛了敛，声音有些发颤，所以我才求你，就让他恨我，也好过让他承受那样的痛苦。”一张白色的医院报告单，刺痛两个人的双眼，鉴定结果上写着简单的四个字——胃癌晚期。青灰格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对面的人制止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求不得，放不下，阿木的妈妈已经走了，我不想……让他再受一次这罪，让他恨我，他会上进，他会想知道我抛弃他所向往的大城市到底是什么……”
    老青灰格子，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孩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舅舅知道你一直都恨他，你越不说，我越明白，可他，早已经去世很多年啦……”男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悲痛，手臂用力紧搂着老青灰格子的身躯贴在胸前，语带哽咽“为什么，爸爸他——”。
    老青灰格子的话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扯动了更深处的记忆。三岁那年，妈妈还在，爸爸也还在，一家人笑魇如花；四岁那年，妈妈走了，爸爸既是爸爸也是妈妈，安慰他保护他；五岁那年，他偷摘了邻居伯伯自家种的桃子，爸爸第一次打他，教他诚信……那些回忆反复的在他脑中灼烧。
    又是一年春，玉兰花开的第十三个年头了，看花的人也变了。两个墓碑前放着两束玉兰花，清风带来了清凉与芬芳，一个青年人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唠嗑似的说着“爸爸，舅舅，你们那里也开花了吗？”
    （作者系艺术学院2017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