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平凹兄长(四)
李育善
文章字数:1,629


    这一天是商洛五十多年来最冷的一天。这是从《地方志》上得知的。阳光灿烂,碧空如洗,寒风却像鞭子一样在脸上抽。从香港和东北来的几位研究贾平凹兄长的客人,偏偏在这时候来看兄长的老屋。兄长很高兴陪着客人回老家走一趟。
    中午12点多,兄长和客人们在棣花街老家的巷口下车,我赶紧迎上去和客人握手。那位戴眼镜的女士握着我的手,笑着说:“是贾老师的弟弟。”我赶紧摇摇头说不是,兄长也笑着说:“不是弟弟胜似弟弟。”他们走进兄长家的大院,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有兴趣。就连兄长曾经用过的农具、坐过的板凳,他们都视为宝贝,不停地用手抚摸。一个劲儿用手机照相,和院子的梨树拍照,和兄长的弟弟、弟媳合影。一下子整个院子就热闹了起来。香港来的林教授,长期在马来西亚生活,来时连秋裤都没穿,冻得小脸发青,像个缩头乌龟。我心疼地问:冷吧,不行给买件衣服。”他却爽朗地笑着说:“没事的了,大师老家的文脉人脉让我心里暖融融的了。”
    兄长和张学昕教授(中国当代文学评论家)出门朝宋金街走了。我们以为他们到刘高兴家去了,就和兄长的弟弟一块儿陪其他人走到高兴家。高兴头戴翻毛帽子,正在厨房忙哩,裤子上沾了不少泥巴。客人们得知他就是小说《高兴》里的生活原型,一个个激动地上前和他握手,他伸出粗糙沾泥的手,笑着大声说:你不嫌脏了,随便握。”那位女教授对高兴家院子的啥都感兴趣。在一串串莲蓬前留影,在刘高兴办的宣传栏前兄长写的“哥俩好”边照相。刘高兴带大家到他的书房,也就是东厦子房里。墙上挂满了他和各方面名人的合影,还有书    法作品。他写的毛笔字也是有模有样。来的客人一个斗方50元,内容不是“高兴人生”,就是“人生高兴”。大家见到他出的那本《我和平凹》,很是震惊。一个拾破烂的还能写书呀。那位女教授一下子买了五本,还让高兴给签了名。她风趣地说:人家高兴也是有心人,给先生们签‘健康高兴’,而女士签的是‘漂亮健康高兴’。”同行的小马提醒大家说贾老师催促哩。那位女教授说:赶紧走,不能让贾老师等咱。”
    大家一块来到“荷喜人家”农家乐吃饭。张教授感慨地说:这是贾老师的家宴,大家开心地吃,开心地喝吧。”自然先是兄长敬酒,其次是弟弟敬酒。喝酒时他们争先恐后和兄长合影,劝先生少喝,他们却都是满杯一饮而尽。每道菜上来,他们总是让兄长先动筷子。兄长笑着说:到我家了,大家好好吃吧,随便噢。”一盆清炖土鸡上来,服务员先给香港的林教授盛了一碗,他却恭恭敬敬地端给兄长。兄长笑着说:我本来是不吃鸡肉的,教授端来了我得吃呀。”兄长认认真真吃完了。一盘炒土鸡蛋上来,兄长笑着说:“来,来来,鸡肉不吃,鸡蛋却是我的最爱。”林教授先给兄长夹了不少炒鸡蛋,兄长有滋有味地吃着。
    饭后要去看清风街,他们说外面太冷,让兄长别去了。我们就陪客人去。他们看到老街的一切都特别兴奋,总要不停地问:“这儿是不是贾老师说的李白当年住的客栈,是不是杜甫喂驴的地方,是不是白居易给村妇吟诗的大槐树下?”我开玩笑说:这里你稍不注意就能撞着唐代一位大家,他们的音容笑貌就在那尘封的土墙里。”
    从清风街返回,兄长陪他们看二郎庙,我才发现他们总是让兄长走在前面。
    来到贾平凹书院,张教授非让兄长陪他看不可,兄长只是笑笑走开,回到老屋院子去了。张教授这才领悟:噢,自己是不愿再看自己的过去的。”
    在西厦房烤火。兄长说一会儿就回省城。他问弟弟有没有纸。弟弟理解意思,说:“过几天就年三十了,那时再上坟。”兄长抽了一口烟,笑笑说:回来了,又要从老人家那里过,不去不合适。老人的魂灵还在哩么。”他说的是要给父母上坟。他对我说:“都回来了,不去看看,使不得。”我太理解他那份尊重了。
    车子开到312国道边停下来。上坟时他不让大家去。大家却都跟着去了。烧完纸,张教授让大家一起给老人磕头,大家都虔诚地磕头了。
    从坟上下来分手告别。他们回西安,我回市里。忽然我感悟到了一种特别的尊重——客人对兄长的尊重,兄长对客人的尊重,兄长对二老的尊重,客人对兄长老人的尊重。
    (作者系我校兼职教授,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