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历史老师
文章字数：1,897
★朱晓琴
又到教师节了，在这个最值得怀念和感恩的日子里，又想起了我的恩师詹乐云。
詹老师是我们当地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拽着奶奶的衣角去赶集，躲在人群里见他被一群带着红袖章的半大小子押着，戴着高高的帽子、胸前挂着“臭老九”打着红叉的大牌子游街批斗；他被迫挑着两桶大粪，从街道东头扭着秧歌到西头，骚臭的粪水荡起老高，溅湿了他稀疏的头发，顺着脸颊流进衣领，他刚抬起衣袖去擦拭，被那些小将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的家被抄，破破烂烂的被褥、衣服扔在街道的青石板上被人肆意踩踏， 当一箱发黄的书籍被撕成碎片要焚烧时，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扑了过去，用瘦弱的身体紧紧护在身下……一阵猛烈地拳打脚踢，他被打得鼻子、嘴里只往外冒血，最后昏死在旧书上。据说打他最狠的是他管教过的学生，他被踢掉了四颗门牙，打折了鼻梁骨，断了好几根肋骨。
我惊恐地问奶奶：“为什么要打他？ 他是坏人吗？ ”奶奶警觉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他是一个有大学问的人。 ”我想再问什么，奶奶就用手捂住我的嘴。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中学，我的历史老师竟然是詹老师。 长时间的劳动改造使他完全变成了一个丑陋的邋遢老头，他佝偻着腰，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对襟衫，黝黑的瘦削脸上鼓着一对金鱼眼，一张阔嘴巴总是半张着，四颗金属大暴牙突兀地占据着显眼位置，最糟糕的是他的鼻子，又黄又浓的鼻涕总也擦不干，他时不时从裤兜里扯出一个皱巴巴的手巾胡乱抹一下。
他一走上讲台同学们就窃窃私语，有的女同学甚至掩着鼻子作嫌弃厌恶状。 只有我知道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心中充满对他的同情。 他全然不顾地在黑板上画起来， 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一幅中国地图跃然显现， 他转过身问我们这是什么？ 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是“中国”，“这就是我们的祖国， 她拥有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地大物博， 物产丰富， 养育着15多亿中华儿女……”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激情。 他又问我们在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他很快在西北画出了陕西地图，并标出了西安，接着在陕西东南画了一个圆点，写上镇安，并在西安与镇安之间画了一道山脉 —— 标上秦岭。 他将衣袖向上捋了捋，激情澎拜地讲起来：“我们作为秦人，更应该知道西安，他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先后有秦、汉、西晋、北周、隋、唐等十三朝在这里建都，留下许多名胜古迹，骊山、华清池、兵马俑、大雁塔、钟楼、古城墙等等，都值得我们去看看。”话锋一转，他说：“你们只有翻过这座大秦岭，山那边才是你们要去的地方，那八百里秦川，一望无际的平原！ 你们一定要考出去，翻过秦岭！ ”他那振奋人心的话语回荡在同学们的耳边，我们都暗下决心：翻过秦岭！
历史成了我们最爱上的课，他每节课总是先画图再讲课，无论哪个朝代的疆域图他都画得分毫不差，仿佛他的脑海里装了无数张地图，讲课时拉出来就是了。 他上课从不看教材，把每个事件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然后归纳它的作用或意义，连布置作业也是口述第几页第几题，我们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初二那年我差点辍学。 我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又是学习委员，几个不爱学习的女生就商量着给我点颜色看看。她们就偷偷把我的课本扔进了厕所，并威胁我不能告诉老师。 我委屈地向奶奶哭诉，她一个与世无争的小脚老太太出于保护，就心疼地说“她们合起来欺负我娃，我们不去上学了。”我的心开始动摇，想着不去学校就不用面对她们。 更雪上加霜的是，母亲从地里回来知道了这件事，脾气暴躁的她扬手就给了我几个大嘴巴。 讽刺挖苦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心，她责怪我的窝囊无用，守不住自己的东西。 她安排我放羊，不要再去上学了。 我当时憋屈无助得像要爆炸。
我一连几天没去学校， 每天把羊赶上山顶，看着学校的方向发呆流泪。 有一天，詹老师突然气喘吁吁地出现我面前， 默默陪我坐了一会儿，问：“你不去上学了？”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泪水不争气地又滂沱而下，几天来心中的怨恨委屈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我对着他嚎啕大哭。 等我慢慢平复下来，他语气平和地说：“别人嫉妒你，说明你比她们优秀一点点，如果你让自己更强大更优秀，她们就不敢轻视你，会敬慕你！ ”我把老师的话反反复复想了一夜，第二天义无反顾地又回到学校。
我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没有翻过秦岭，考上了本地区的师范学校。 走的那天，詹老师很高兴地来送我，送我一本发黄的《牛虻》。 当我到学校打开时，书里竟然夹着十元钱，这在当时可是老师小半个月的工资啊，况且，老师的家里非常拮据，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工作后我很少回去，每次都匆匆忙忙，几次想去看望恩师，都未成行。 再回去时，老师已化作一堆黄土，我泪眼婆娑地在坟前安静地伫立许久。
几十年过去了， 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又想起我的恩师。老师，谢谢您！
（作者系我校图书馆研究馆员）
又到教师节了，在这个最值得怀念和感恩的日子里，又想起了我的恩师詹乐云。
詹老师是我们当地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拽着奶奶的衣角去赶集，躲在人群里见他被一群带着红袖章的半大小子押着，戴着高高的帽子、胸前挂着“臭老九”打着红叉的大牌子游街批斗；他被迫挑着两桶大粪，从街道东头扭着秧歌到西头，骚臭的粪水荡起老高，溅湿了他稀疏的头发，顺着脸颊流进衣领，他刚抬起衣袖去擦拭，被那些小将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的家被抄，破破烂烂的被褥、衣服扔在街道的青石板上被人肆意踩踏， 当一箱发黄的书籍被撕成碎片要焚烧时，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扑了过去，用瘦弱的身体紧紧护在身下……一阵猛烈地拳打脚踢，他被打得鼻子、嘴里只往外冒血，最后昏死在旧书上。据说打他最狠的是他管教过的学生，他被踢掉了四颗门牙，打折了鼻梁骨，断了好几根肋骨。
我惊恐地问奶奶：“为什么要打他？ 他是坏人吗？ ”奶奶警觉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他是一个有大学问的人。 ”我想再问什么，奶奶就用手捂住我的嘴。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中学，我的历史老师竟然是詹老师。 长时间的劳动改造使他完全变成了一个丑陋的邋遢老头，他佝偻着腰，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对襟衫，黝黑的瘦削脸上鼓着一对金鱼眼，一张阔嘴巴总是半张着，四颗金属大暴牙突兀地占据着显眼位置，最糟糕的是他的鼻子，又黄又浓的鼻涕总也擦不干，他时不时从裤兜里扯出一个皱巴巴的手巾胡乱抹一下。
他一走上讲台同学们就窃窃私语，有的女同学甚至掩着鼻子作嫌弃厌恶状。 只有我知道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心中充满对他的同情。 他全然不顾地在黑板上画起来， 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一幅中国地图跃然显现， 他转过身问我们这是什么？ 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是“中国”，“这就是我们的祖国， 她拥有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地大物博， 物产丰富， 养育着15多亿中华儿女……”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激情。 他又问我们在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他很快在西北画出了陕西地图，并标出了西安，接着在陕西东南画了一个圆点，写上镇安，并在西安与镇安之间画了一道山脉 —— 标上秦岭。 他将衣袖向上捋了捋，激情澎拜地讲起来：“我们作为秦人，更应该知道西安，他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先后有秦、汉、西晋、北周、隋、唐等十三朝在这里建都，留下许多名胜古迹，骊山、华清池、兵马俑、大雁塔、钟楼、古城墙等等，都值得我们去看看。”话锋一转，他说：“你们只有翻过这座大秦岭，山那边才是你们要去的地方，那八百里秦川，一望无际的平原！ 你们一定要考出去，翻过秦岭！ ”他那振奋人心的话语回荡在同学们的耳边，我们都暗下决心：翻过秦岭！
历史成了我们最爱上的课，他每节课总是先画图再讲课，无论哪个朝代的疆域图他都画得分毫不差，仿佛他的脑海里装了无数张地图，讲课时拉出来就是了。 他上课从不看教材，把每个事件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然后归纳它的作用或意义，连布置作业也是口述第几页第几题，我们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初二那年我差点辍学。 我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又是学习委员，几个不爱学习的女生就商量着给我点颜色看看。她们就偷偷把我的课本扔进了厕所，并威胁我不能告诉老师。 我委屈地向奶奶哭诉，她一个与世无争的小脚老太太出于保护，就心疼地说“她们合起来欺负我娃，我们不去上学了。”我的心开始动摇，想着不去学校就不用面对她们。 更雪上加霜的是，母亲从地里回来知道了这件事，脾气暴躁的她扬手就给了我几个大嘴巴。 讽刺挖苦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心，她责怪我的窝囊无用，守不住自己的东西。 她安排我放羊，不要再去上学了。 我当时憋屈无助得像要爆炸。
我一连几天没去学校， 每天把羊赶上山顶，看着学校的方向发呆流泪。 有一天，詹老师突然气喘吁吁地出现我面前， 默默陪我坐了一会儿，问：“你不去上学了？”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泪水不争气地又滂沱而下，几天来心中的怨恨委屈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我对着他嚎啕大哭。 等我慢慢平复下来，他语气平和地说：“别人嫉妒你，说明你比她们优秀一点点，如果你让自己更强大更优秀，她们就不敢轻视你，会敬慕你！ ”我把老师的话反反复复想了一夜，第二天义无反顾地又回到学校。
我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没有翻过秦岭，考上了本地区的师范学校。 走的那天，詹老师很高兴地来送我，送我一本发黄的《牛虻》。 当我到学校打开时，书里竟然夹着十元钱，这在当时可是老师小半个月的工资啊，况且，老师的家里非常拮据，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工作后我很少回去，每次都匆匆忙忙，几次想去看望恩师，都未成行。 再回去时，老师已化作一堆黄土，我泪眼婆娑地在坟前安静地伫立许久。
几十年过去了， 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又想起我的恩师。老师，谢谢您！
（作者系我校图书馆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