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刀语———祭奠先烈
文章字数:1,616
                ★王云霄
 我是一把曾经轮回多世的刀, 一直安安静静地在陈列台里立了七十多年, 每年清明这个时候,总有一群人来看我,有带着勋章的苍发老者,也有带着红领巾的稚气少年,我已经习惯了每年和这些人群相会。看见我时,他们有人发出惊讶地赞叹,有人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有人的灵魂在发出我能听到的星星之火复兴之声……
  我第一世出生在人类所说的公元663年。历经了反复千次的叠打, 在覆土烧刃和淬火声后,伴随着疼痛我睁开了眼睛,铁匠父子开始为我进行研磨并开斧刃、安装刀镡、装配刀柄,最后缠上华丽的鱼皮、点缀宝石,并且归鞘。“这一定是我们大唐最锋利的横刀! ”接过我时,刘仁轨将军的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 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和愤怒,立于白江口,在一次次唐军将士如雷贯耳震天呐喊的冲锋中, 亲眼见倭人的残肢断臂伴着他们曾经得意的短皮甲一齐碎裂得不堪一击,我初得饮倭人血……这一世,我是令倭人胆战心惊,初尝对华夏败绩,日后只能俯首称臣派遣唐使来学习,大劈大砍坚不可摧的唐横刀。
  忘了是几百年后, 锈迹斑斑已成铁块的我再次被回炉锻造轮回。 一位叫戚继光的将军守在炉旁, 拿着自己设计的图纸耐心指点着铁匠说道,“还不够长,要比倭刀再长三寸,刀身要带返,便于割划,顶端开刃,镡前两寸不开,双手操持以便于我大明将士借鉴枪法穿刺……” 又是一番炼狱般捶打淬火以及打磨, 当我再次醒过来,戚将军把我放在烛下反复观看,愉悦不已。
  在东南沿海潮湿的空气里, 我嗅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是反复无常倭人宵小们的血……倭人登岸汹涌而至, 火枪将士发射尽最后一发弹丸,将我于腰间拔出,寒光四溅。 在戚将军的辛酉刀法加持下,我如同行云流水,千刃万刃化作银光点点,直刺倭人咽喉,刀刀变作银钩铁画,直取倭人头颅。 这一世,我惊天地泣鬼神,成了大明戚家军手中所向披靡的戚家刀, 倭寇落荒而逃,再不敢进犯沿海。 又因我身形似禾苗,俊朗修长,来世民国后人又称我为苗刀。
  我所不能忘记的,乃是折戟沉沙的另一世,亲眼见倭人再度进犯, 我成为邓世昌先生腰间所佩牛尾刀, 只奈晚清亦如同那打向倭人却狗尾续貂塞满泥土填充的炮弹一般,先生那句“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为”,常在我耳边作响,我饮恨此一世,恨不能以倭人鲜血为先生奠行黄泉。
  昏昏沉沉饮恨睡过去将近半个世纪, 我今世初醒来时, 华夏大地已血流成河, 村里的铁匠把已经成为炊具耕具的我再度熔炼在一起, 打造成了有些粗糙但还算厚重的环首大刀。 乡亲们在环首上缠了红绸带, 送给村里要去参军的孩子们。 面黄肌瘦还没有枪高的虎子, 把我紧紧地缚在背上, 带着我和乡亲们拼凑起来的干粮, 跟着二十九军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代换了, 我好像也力不从心了, 远程火器的普及和压制, 让我看尽了华夏稚嫩战士们的前赴后继,慷慨赴死。虎子倒下的那天, 弹尽粮绝的他将我奋力砍进敌人的肩颈里,并竭尽最后一丝力气深深地剁压进去, 我只痛恨自己在砍翻几个鬼子后,变得不够锋利了,而后无数的制式刺刀从虎子后背捅进,再从前胸里透了出来。那天的我,已经饮尽红色鲜血。那天的的云,那天的山,也是红色的……
  这场十四年的战争里,我无数次地卷刃、破损,又不断地被打磨修复。 我伴随着一位位主人一次次倒在地上, 又不断的被拾捡起来嘶吼着搏杀上去。无数次地易主,令我哀伤的是他们有的像虎子一样有姓名, 又或者没有姓名,我只能称呼他们为虎子的兄弟姐妹们。但他们是华夏这片土地最勇敢的战士。
  我这把冷兵器, 仿佛不再适合这个火器横行的时代, 但我好像成为了这个勇敢的民族的精神图腾,他们还写了一首关于我的歌,叫《大刀进行曲》。 他们把我擦拭干净,和那些军功章一起放在陈列台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对着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总是眼含泪水激动不已, 也许就像我怀念那些当年驾驭着我出生入死,去守护这片千年国土和妇幼老小、去和进犯之敌厮杀一去不复返的战士一样吧。
  今天是清明节啊, 纪念馆又来人带着鲜花来看望我的老朋友们了。
  对了,这一世,我的名字叫抗日环首大刀。
             (作者系我校艺术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