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文 就 是 记 忆 里 的 一 抹 绿
★李育善
文章字数:5,012

2008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我对着窗外已经枯萎的爬山虎藤蔓遐思万千,听着莫扎特的小提琴曲,仿佛枯藤里跳跃着纯真生命的灵魂,于是我写下了抒情散文《窗前,那一抹绿》(发表于2008年6月5日《商洛日报》)。人的记忆是个容量很大的硬盘,那抹绿是最真最美最纯的东西,把它写出来就是美文了。 生活中的尴尬逼着去学写作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小时候上学没书可读,母亲大字不识一个,父亲是个邮递员,能读的书除了课本,就是父亲给买的几本小人书(俗称连环画),那可是我的宝贝,让叔父给做了个小木匣子装着,村上谁和我关系好才能看。上中学时,赶上了学工学农,住农场种地,进农械厂学翻砂。1978年,我稀里糊涂考上了师范学校,农村娃一心只想着跳出农门,谋个职业啥的,记得当时高考数理化成绩都在九十分以上,唯独语文只考了三十来分。 上师范时,语文老师出的第一篇作文题目是《蚯蚓赞》。我搜肠刮肚,熬了一个通宵才写出了120个字,被老师讲评时当成了反面教材。严厉尖刻的批评,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很丢面子,于是对老师也怀恨在心,从此再不写作文了,每次遇到写作文,就让同学代我写,写作文真成了我的心病了。后来,我在第一本散文集那篇《我的语文老师》里如实记叙了这件事,当然是对老师的感恩了。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个镇中学教数学,自己寻思着,不写文章照样能教好书。只是平时写个信,干个啥蛮煎熬的。我大舅在河北张家口地质队工作,很有文才,那时通讯不发达,书信是最好的交流方式,母亲常常催我给舅舅写信问候,我忙了好几天,总是不能把想说的话写出来。大舅收到信后,总是耐心地逐字逐句修改好再寄给我,又让我抄好再寄给他,在反复的抄信中,我的作文水平也就有了一定提高。于是,我下决心学习写作,怎么办呢?先从初中课本学起,一课一课去学,用了一年时间了学完初高中课本。我还坚持每天写日记,每周写一篇作文,让语文老师给辅导。1984年,我考到商洛师专中文系学习 (我们那时叫中文进修班),也就是咱们商洛学院的前身,因为自己的文学基础太差,只有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拼命读书、拼命写作。因为努力,曾经在学校办的《太阳》诗社做总编辑,也写了不少诗,现在看来很幼稚,那种少年不知愁滋味,强装出的情感,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那篇《在师专读书的日子》里能找到我当时写作成长的踪迹,文中写了如何如饥似渴的读书写作,怎样暗恋女生,打饭时怎样排队,还有打架等等吧。我在这里要说的是,今天之所以能步入文学神圣的殿堂都是母校栽培的结果,是商洛学院改写了我的人生。2005年学院“升本”时,受邀再回母校,我兴奋、激动,看到学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到学弟学妹青春的笑脸,虽物是人非,可心里暖和着。在《回到母校》一文中,我写到“久不回母校,躲在灵魂深处的隐私是生怕学弟学妹灿烂的青春撞疼我封尘的沧桑”。今天,正像那首歌里唱的,当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复回时,再次看到你们的灿烂,我仿佛在欣赏着醉心的散文,仿佛又一次抓住了自己青春小鸟了。我们学中文的人,不一定将来都去当作家,可我们在这个纷繁的社会要生存,要学会做人,学会说话,也正像穆涛先生讲的,要学会说五方面的话:学会说人话,就是正常人的话,说健康人的话,说有骨气的话,说吸引人、启发人、感动人的话;说家常话;说实话;说中肯的话;说有个性、有水平的话。 说到我从一无所知到走上写作之路,并不是炫耀自己多 么 有 才气,而是想告诉大家,一个人一旦选择了自己的发展之路就要热爱,要执着,要勇敢走下去。 真情是散文写作的灵魂 贾平凹老师说:真情实感文章兴,浮艳虚假文章衰(《美文》发刊词),“散文最大的敌人就是虚伪和作态,就像一个靓丽女孩的气质是从言行中透出来的,不是穿一件时尚衣服扭捏出来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嘛”。古今中外,大家为文追求的境界都是真情也。 人类就是在博大的情海里沐浴的,无论亲情、乡情、友情、同窗情、同志情,我都会饱含深情地从生活中挖掘纯美、诗意的东西。做真诚的人,写真情的文,常怀悲悯之心对待社会,常用赤诚之心写人生。每个人都有故乡,都有自己精神的根据地。故乡是能让灵魂打盹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像老家房子顶棚上的老鼠一样,经常在记忆里奔窜、活泼。从记忆的篮子里随便扒拉,都能拽出最美妙、最动人的东西,仿佛一抹嫩绿般有着勃勃的生命质感,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我的出生地》那一组散文(发表在《美文》2004年12期),写了一直在我记忆中活蹦乱跳着的苗沟的山、苗沟的水、苗沟的人(苗沟是我的故乡,丹凤县棣花镇苗沟村)。苗沟有个水库,当年贾平凹先生就是在那里修水库办专栏,而后被推荐上西北大学走向文学殿堂的,他那部《我是农民》真实地记录了那段生活。那山是苗沟的脊梁,它没有什么神奇,一年四季却演绎着梦幻般的美丽,让人留恋;水是苗沟的灵魂,在弯弯曲曲的小河里舞动出多姿多彩的生活;苗沟的人淳朴善良,热情好客,世世代代传承着人格的美德。他们骨子里那种纯真的美,在他们的一言一行中闪烁着,亮丽着。 《人民文学》主编、著名评论家李敬泽先生在评论我的第一本书时说:“他会把苗沟作为世界地图的中心,这样想世界的人,必有力量。”这话说大了,但我写作的时候,真是这样想的。苗沟的风土人情,我一辈子也写不完的。村上人不论男女老少,人人身上都有真实的美,叫人心里欢畅。我从记忆中搜索出那些生动的细节,串成有声有色的生命之链,给人分享。《春雨贵如油》(《光明日报》2011年5月4日),是爷爷小时候讲的故事,说的是一位进京赶考的学士,在春雨中摔倒后村民笑他,他编了一首诗骂人“春雨贵如油,下的满街流,摔倒解学士,笑岔一窝猴”,被村上识文断字的人听出来,和他论理,他马上改成颂歌吟出来,“春雨贵如油,下的满街流,摔了解学士,笑岔众诸侯。”把百姓称诸侯,谁心里听了不高兴呢!晚上睡在爷爷身边,最爱听他说古经(又称故事),最爱闻那旱烟味。最底层人生存的艰难,那一个个鲜活着的生命个性,在无数个真实细节的平实叙述中栩栩如生,那些细节是生活真实的艺术升华。 我最亲近的人,怎么写也不烦恼写不厌的。我在《母亲》那组文章里写了《母亲陪我看足球》、《母亲病了》、《记着您的笑》等,自从检查出母亲得了大病 ,我心一直悬着,几乎天天晚上陪着她,她却操心我的身体,还有我的世界杯和浆水面。父亲一辈子正直善良,到老年了却变得小孩一样较真,特别是和母亲三句话不出去就要吵起来,写他的一组文章能看出他的做人和做事,给我的成长起了很大的作用。如《父亲 那 张 纸条》,写我十八岁那年春节不回家,和一位同学在设在破庙的学校里自己张罗做饭过年,父母怎么劝我们都不回去,老人拗不过,给准备了年夜饭,还怕不会操作,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做菜的程序。自己高兴了,父母的年却过得“寡味”,现在想起来深为内疚。 同学情朋友情也是我挖不完的富矿。《我那宁哥》是我师范的同学,他比我大,上学带的肉罐头给我们俩小的吃,自己只偷着闻香味,工作后,为同事的评职求人看脸,对自己的事总是马马虎虎。《同学拉锁》上课时专心给老师画像,老师还表扬他笔记做得好,我搬家时,他和另一位同学用自行车推来一副大烙花,走了两个多小时。《刘认真》是我大学同学,因对谁都认真,干啥都认真出名,和妻子吵嘴,非得妻子给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他会一直不理妻子的;因认真得醉了学校校长,把他一下子调到偏远地方教书,也因认真成就了他,发奋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在大学当院长。 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而人的阅历毕竟是有限的,只要处处留心,善于观察,真情的东西随处可见。我时常会被别人的故事所感动,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有一次在西安陪人吃饭,一位女记者给大家讲了她在青藏高原上工作的经历:有一群男人在那里当养路工,好几年没见过女人了,她采访时个个兴奋不已,临分手时,一位高个子小伙向一位领导提出想拥抱一下,她被真情打动,拥抱了,她走后,那些男人一一拥抱了那高个子。那种渴望说话、期盼拥抱的人性之美,真让人感动,之后我把这个真实的故事写在了《寒风里的拥抱》一文。 是真情沐浴了生命,是真情丰富了人生,是真情灿烂了社会。 散文写作在工作实践中丰富多彩 台湾女作家琦君女士,也就是前几年在中央一台热播的《橘子红了》的作者,她在《灯下琐谈》一文里说过:“工作使自己身心健康,使社会人群获得益处。”是啊,不珍惜工作的人,也就是不珍爱自己的人。我曾经教过书,编过县志,当过秘书,做过办公室副主任,在乡镇做过书记,现在做副秘书长,无论干啥,我都满腔热情,都尽心尽力。 这些经历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最让我上心的就是乡镇工作那段日子,等离开了乡镇,一闲下来,记忆中那一幕总是缠绕着我,让我不得安然,只有把他们写出来,灵魂才能安宁。那段生活成了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在乡上工作的第一天》就让我见识了乡镇工作的不一样,我和书记被财政所长用三轮摩托带着走东村串西村,书记怎么批评干部,怎么喝酒,怎么处理急难事,上百群众围攻,他轻而易举解决了,让我佩服得不得了。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在乡镇工作的亲身经历,如实纪录下来也是活灵活现。 农村的各项工作离不开那些乡镇干部,还有村上支书、村长主任、会计、组长,那才是真正干事的脊梁。《村官》一文(发表在2010年5期《美文》)里的“支书恒牛”为村上修自来水,找当副局长的堂弟,他为难,等自来水修好后,他“对所有来客都热情,就是不理堂弟”。《刘民这人》当支书,一心只想着自己,“为自家的事儿,只要能认识的人十遍八遍去找,还厚着脸说,反正我娃全当你娃,你不给个话,我就不走。要是在路上遇到办事人,大老远就跳下自行车,扑上去双手握着摇半天,这才把他身上装的好烟拿出来给敬上,事情办过了,见面,只是骑在车子上挥挥手一闪而过。”你看,多么势力的人呀,这也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哪一类人的代表。 十几年前在乡镇工作,一个村子的选举,我作为书记也是组织者,又是参与者,让我受尽了折腾。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比如下乡回到机关,一群人手里捏着《陕西日报》复印件,围堵着大门等,至今历历在目呀。这个村原任村主任能干,辞职了,他想让他一姓的侄子干,可群众推选的是别人,这种新旧势力斗争,让乡镇干部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对这个素材,我一直想写个中篇小说,和几个文友商量,他们也以为是难得的好材料,可我一没有时间,二来一直没有写过中篇小说,就摞下了。2010年冬天,《美文》常务副主编穆涛先生向我约稿,说要我写个中篇散文。我给他说了选举的事,他兴奋地说如实写下来,就是个经典。回来后,我翻阅了当时的工作笔记、日记,利用周末时间列出提纲,每天早上5点到7点写,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写。就这样做到了工作、写作两不误,五天时间完成两万多字。写成后,《一个村子的选举》先发表在《美文》(2011年5期)上,后被《新华文摘》2011年14期转载,向全国读者推荐,也算是中国农村民主进程的一个小范本了。这些写商洛山里人和事的文章,最近被新华出版社编成散文集《山里的事》出版发行了。 散文写作在阅读中得到升华 我青少年时代读书太少,现在工作繁忙,想静下心多读些书,太难了,只有在工作间隙,在出行的车上飞机上,在马桶上挤时间去读。说实话,我太羡慕在校的大学生了,有着大好时光去专心读书。 像琦君女士所说的,读书是心灵的享受,可以打破时空,与古今中外的贤哲文豪为友。咱们商洛学院李继高老师编著的《名人谈读书艺术》,就是阅读的 “活字典”,书里收集了诸位当代学界大师读书的经验,是精英们灵魂在书中荡漾的感悟。现在网络昌盛,不过,我建议还是多读些有纸有字的书,这样的书能让灵魂有个歇脚的地方。网络上的许多东西不是不好,至少是过眼烟云,瞬间的愉悦可以,永恒的享受不行。没有书香气,感觉不到读书的快乐。穆涛老师说:“念书少的人见念书多的人,是小个子见大个子,心里怯着呢。”读书能让散文写作得以很好的升华,这是我个人的一点体会。 在散文写作的道路上,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行者,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很多,我要在人生进入知天命之际,努力工作,刻苦读书,勤奋写作。生命的每一天都会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在记忆中信步,捡一抹真诚的绿写出来,把美好的东西献给人们,也算是对生命的慰藉,我将一如既往地做下去。 最后,我以泰戈尔的诗寄语学弟学妹:让你的生命在时光的边缘上轻柔地舞蹈着,好像露珠在树叶上抖颤。不管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人一生无论干什么,只要执着、坚持,锲而不舍,勇敢顽强,就不怕干不出成绩来。 作者系我院兼职教授、商洛市政府副秘书长(根据录音整理、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