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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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先生 ★田家声 风水先生姓李,穿对襟皂色袄,系兰粗布腰带,戴副石头眼镜,寡言少语,走路不慌不忙,显得斯斯文文。 家乡文人少,风水先生识得字,早年教过私塾,在家乡算得一个“文人”。文人毕竟是文人,特忙。逢年节求他写对联的人络绎不绝,往往从腊月二十五六写到腊月三十,有时忙得连吃顿饭的工夫都没有。写对联是给大伙尽义务,耽误了工夫莫要说起,还得贴赔笔墨纸张。贴赔就贴赔呗,谁让咱是先生呢!况且写字又不出大力气。平时,他还得帮张家、王家给出远门在外做生意或“吃粮”(当兵)的人儿写信,或帮他们展读远道捎回的家书。偶尔也给村人写约书、诉状等。大集体那阵儿,大伙做活要计工,可村子里除过风水先生能提笔写人名儿或“洋码号”字,打一手熟练的算盘儿,再无人能担此任。所以他就成了生产队当然的会计兼计工员。计工是个啰嗦事,还得罪人,须耐得性子,厌得其烦,还得熬夜费灯油。生产队家大业大,也不亏先生。每月给他多计10个工日,再补贴2元灯油费,于是他便感到心满意足了,更把大家的事往好里干,尽量少出差错,让大伙放心、满意。 每年秋夏两季分粮食,是先生最忙活的日子。只听得算盘珠儿 “噼哩叭啦”地响,他把一村数十户人家的工分算得一清二楚,然后再按照“人七劳三”的分配比例,将各家各户应得的粮食过到各户名下。因此,先生在家乡一带威信颇高,也最受人尊敬与爱戴。 先生通阴阳,懂八卦。既给活着的人择庄基,选旺宅,也给死去的人看坟地、观穴脉。常见他一年四季胳肘窝夹个罗盘,东家出,西家进,忙得不亦乐乎。那年头穷,却没穷倒先生。他无论去了谁家,盛情的主人都拿香烟相敬,家里再缺吃的,都要设法给先生弄点好吃喝。比如打一碗荷包蛋,或擀了长面条,做了大米饭,炒了腊肉块,间或还炖只老母鸡什么的招待之,生怕慢待了先生。村子里安葬故去的人,先生场场必到,写讣文、书铭旌、择葬期、算时辰,把个亡事安排得头头是道,体体面面。下葬那天,先生提了插有引魂幡的五谷斗,走在灵柩前,一路上把那纸钱撒得纷纷扬扬,仿佛秋日里朔风吹落的片片枯叶。到了坟园,先摆献贡敬“土地”。敬罢土地神,顺手把那献贡(五个馒头馍)抓放在肩头褡裢内归为己有。在那极度缺食的年代,我们每每羡慕先生那份特殊的惹人垂涎的待遇。 我幼年时,在家乡回回见先生拿了罗盘于村头空地或坡跟涧畔眯了眼左瞄瞄,右瞧瞧,依山势地脉定方位,选福址。把个活人的庄基定在富贵大吉、八方来财的向上;把个死者的坟地看在后代兴旺、状元辈出的穴脉上。然而,数十年风雨沧桑,家乡始终贫穷,也一直未出个“状元郎”。就连看了大半辈子风水的先生,也没给自己选个龙脉旺宅,择个福田宝地。上个世纪60年代初,可怜了先生的一双儿女因病饿交加,相继夭折。其妻也患了“食管癌”,不治身亡,遗恨九泉。从此孑然一身的先生更加寡言少语,夹个罗盘依然东家出西家进替人看风水,不为别的,只图打发日子,落个肚儿圆。 我离开家乡已数十个春秋了。不知看风水的李先生今还健在否?如今是否还给人看风水?我总以为如今的风水比先前好看的多了。因为人们普遍富裕了,财旺了,时来了,运转了,村子里的大学生越来越多,人们的寿数也愈来愈高。不论你将庄基择在何处,也不论你将坟地定在哪方,甭用说处处都是好风水。 (作者系陕西省作协会员) 蝶恋花·年华 ★张 文 癸巳十月,琐事缠身。忙毕已是华灯初上,夜半时分。回住处,四壁寒气。念师苑往日,与挚友叙旧时。如今,却是别般光景。遂作此篇。 谁道经年堤上柳, 辛卯仲辰,人在花依旧。 却是西风人又瘦, 只识梦里秋霜朽。 昨日年华今又是, 长夜迷离,念尽金城事。 谁料故人书旧史, 难回河畔欢歌时。 (作者系数学与计算科学系教师) 高处行走 ★阿 明 我们村有一个傻子。他大概有二十七八了,有点瘸,脸色苍白,眼神漂浮不定,嘴巴有点歪。衣服很旧,有好几个补丁,却也算是干净的,只是有点宽大,让他显得格外单薄。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叫他傻子,原本他是有名字的,也有小名,不过这么多年,大家都忘记了。 他在一个养鸭场工作,住在一间已经有了不少年头的老屋子里,原本是个牛棚,阴暗潮湿。他很少离开那个养鸭场,村里到处都盖起了不低的楼房,他看着都有些害怕,他有非常严重的恐高症。 养鸭场附近有一堵三米多高的残墙,半环型,有上千米的长度,高低不一,是原本这个村子的护村墙,现在已经失去意义了。一边靠着河,每年夏天村里小学放学的那一段时间,他都躲在房子里不出门,因为有一些小孩会爬到那堵围墙上去,比赛谁在那上面可以走得最远。没有大人会去管这件事情,因为就算他们失去平衡,也会控制自己的身体掉到那河里面去,不会出什么事情。更何况,在高处行走,一直是这个村子小孩子们的传统游戏,多少代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就连这个小村子每一代的孩子王都是以这种方式选出来的。 傻子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会回一次家,虽然他的工资不多,但也一分不差如数上交。养鸭场包吃住,他根本不懂得花钱。就几百米的距离对他来说却走得并不轻松,路上有孩子看到他,就会爬到附近或高或低的墙头上去取笑他,让他也爬上去,说只要他敢爬上去就给他买糖果吃。不过现在也有半大不小的孩子说给他烟抽。虽然他是不抽烟的。每次他都只能低着头抱着那只猫匆匆赶路,一路上感觉四周的墙头上都坐满了人,在取笑他。 那只猫是他唯一的伙伴,瞎了一只眼睛,断了尾巴,也有点瘸脚。当初它被几条狗围堵在那堵残墙下,他救了它。那时候村里人就觉得有点惊讶,一个连头也不敢抬的傻子,居然还敢从几只狗那边救下一只让人看了就觉得讨厌的猫。 从那以后,那只猫就和他寸步不离了。 这一天,村里燃放了很多鞭炮,有个姑娘要出嫁了。姑娘是这个村子有名的美人,嫁给城里一户有钱人家,排场自然大,从迎亲队伍一进村开始就没停过燃放鞭炮。 那只原本一直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的猫,突然站了起来,从他的怀里跳出去,跑走了。傻子一瘸一瘸地跟了出去。 那只猫一跑出养鸭棚就被几只狗追上了,它蹿上了那堵残墙。停在墙头看着傻子。狗依旧在墙下吠个不停,即使傻子赶到那边,那几只狗也不肯离开,只是在附近晃悠着,盯着那只猫。不管傻子怎么叫唤它,它都不肯下来。 猫站了起来,开始沿着那堵残墙慢慢往前走去,傻子就在墙下跟着,那几条狗跟在傻子的后面。猫走到残墙的一个缺口处,弓起身子,一下就要蹿到对面的墙头去,毕竟是瘸了,只有前爪抓住了墙头,差点掉下来,这个瞬间,那几条狗已经冲了上去,冲着它一直吠。那只猫扑腾了几下,终于没有掉下来,等它爬上墙头,又停了下来,看着傻子,舔舔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傻子和猫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傻子伸出颤抖的手,抓住残墙的一处突出的石块,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墙头。 不知道已经放了多少的鞭炮,整个村子已经被烟雾笼罩了。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傻子在墙头上走着。远远看过去,那墙不知道有多高。 从村里送亲出来的队伍也看到了这个场景。他们有点惊异地停了下来。新娘坐的那辆轿车也停了下来。 那不是傻子吗?他怎么爬到那上面去了? 他不是不敢爬上墙吗?怎么突然爬上去了? 人们议论纷纷。 伴娘也看到了正在墙头上走的傻子。她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她跟新娘说,傻子怎么爬上去了?然后她取笑新娘说,肯定是因为你今天出嫁。 新娘被她一说有点不高兴了。“我结婚关那傻子什么事?”新娘看往傻子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好像触了霉运一样。伴娘没看到她的脸色和眼神,依旧不依不饶。 “你当年不是说,谁能走完那堵墙没摔下来,你以后就嫁给谁吗?他当时不就是因为这样,从那墙头上摔下来,然后就摔成了傻子。后来就再也不敢走到高的地方去了?他有大我们三四岁吧?那时候他也就十二三岁吧?想不到他真痴情啊!” “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新娘真的生气了,她捂住伴娘的嘴巴,并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到一样。闹哄哄的人们看了一会儿,那股新鲜奇怪过了后就又散去了。迎接新娘的车队开上那堵围墙边上的公路,很快就从傻子下面开过去了。傻子没有去看那车队,只是看着他身前的猫,跟着它慢慢地走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所有的烟雾都散去了,夕阳照在那堵残墙上,小河都染上了一层金光。傻子和猫还在围墙上慢慢地走着,很快,他们就要走到墙的尽头了。 后山上的柿子树 ★刘宇昭 后山上塄坎边的柿子树迎风耳语同学们像秋收的农民争相采摘带走丰收的喜悦留下几个给南去的飞鸟渴望的我们趁闲余的周末爬上树梢摇落一地摔疼了人的心杂草丛里我们拨来拨去寻找着那早已落枝的软柿子入口久而未尝的香甜随手藏进口袋满满的洋溢着我们的乐 (作者系艺术系2012级学生) 愚蠢誓言 ★韩 甜 在一个小岛上,居住着一个渔夫,他是出海打鱼的好手。但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总爱立誓言,即使不符合实际。 一年春天,他听人说市面上墨鱼的价格很高,便发誓这次出海只捕墨鱼。天不遂人愿,他遇到的全是螃蟹,于是他空手而归。回到家里,他才得知现在市场上螃蟹的价格也很不错。渔夫后悔不迭,并立誓下次出海只捕螃蟹。 第二次出海,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捕螃蟹上,可这一次他遇到的全是墨鱼,他自然又空手而归了。晚上,饥肠辘辘的渔夫再次发誓:下次出海,不管遇到墨鱼还是螃蟹,他都要捕捞。 第三次出海,渔夫严格地按照自己的誓言去捕捞,可这次他见到的只有鲶鱼,可怜的渔夫再次空手而归。 渔夫没赶得上第四次出海,就在自己愚蠢的誓言里饥寒交迫地死去了。 也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此愚蠢的渔夫,但是,的确存在这样愚蠢的誓言。 (摘自《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