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苇园
★田家声
文章字数:1,215
    常常怀念家乡那一塘又一塘的苇园。
    家乡居丹江之畔,从前那一河两岸尽长芦苇。早春,芦苇从泥土中冒出新绿,在春风雨露的沐浴下茁壮成长。不久,便开始拔节,到了古历四月前后,芦苇便长得一人来高,那嫩绿的叶片足有三指宽、尺把长了。这当儿,苇园里钻满了撸(方言:音kuài)苇叶的成群妇女,她们隐没在苇园深处叽叽喳喳又说又笑,把那撸下的苇叶扎成若干小把,放在筐内拿回家,于是端阳节就有了包粽子的极好材料。苇叶裹的粽子清香鲜美,家乡人世世代代以此为材,那端阳便岁岁年年过得有滋有味。早年间,商州城里每晨必有卖苇叶粽子的小贩,随唻着一声悠长的“热粽子——”的吆喝,立即招来一大群食客,一时三刻便把两筐粽子抢个精光,后来者只能望筐兴叹,要吃,只得等翌日清晨了。
    夏日,苇园更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有水鸟常在芦苇上建巢筑穴,产卵孵仔。孩童常出没于苇园掏鸟蛋。锋利的苇叶如刀子划伤了他们的胳膊,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脊梁,冷不丁有蛇从脚旁溜过,吓得他们惊魂四散,尖叫着从苇园飞跑出来,不小心将口袋中装着的鸟蛋颠个稀巴烂,黄水将衣袋浆成了硬甲,回到家中免不了要受父母一顿教训,说“五黄六月”掏鸟蛋遭罪孽,一辈子娶不了媳妇。孩子们最有耳性,从此再也不敢去苇园掏鸟蛋了。
    深秋季节,变得枯萎发黄的芦苇在瑟瑟秋风中摇曳。这当儿,村人们一齐出动,挥舞镰刀割倒一塘又一塘芦苇,打成小捆,颤悠悠扛回家,靠在自家院子山墙根。冬闲日,请来席匠打芦席。打芦席的工序繁多,先要把芦苇上的外壳剥光,再用专门的破眉刀把苇子破成一二寸宽的细蔑,趁月白风清的夜晚,把破好的苇蔑放在场院里用碌碡来回碾了,使其变得如面条般柔软,然后开始打席。打席者蹴在场院里,脚下踩了横竖排好的席蔑,使出巧手麻利地编织。瞭但见席蔑上下飞舞,让旁观者眼花窣窣乱。耳畔闻了悉悉,那声音犹如蚕食桑叶。席匠每编一会儿,用铁拨子把席蔑往紧的拨。席有四六的和七五的尺寸,要编多大的席,全凭主家说了算。
    芦席在乡村用途广泛。铺在炕上称炕席,用来晾晒粮食称晒席。除此,还有别的用场,比如搭顶棚,小房的上空以苇杆横七竖八十字交叉地绑了骨架,将一张张的席子铺在上边,就成了既美观大方又经久耐用的顶棚,只是不隔风。乡村人过红白大事,桌椅板凳不够用,随便从门背后扯几张芦席,或从邻居家再借得十数八张,于场院铺了,供客人席地而坐。于是乡村人把行门入户叫“坐席”,这种习俗和称谓由来已久。
    后来,在非常岁月的年代里,家乡人秉承上级“指示”,说芦苇荒地,也为了割去“资本主义尾巴”,于是挥舞明晃晃的铁锹,掘地三尺,把那一塘又一塘的芦苇挖得断子绝孙。从此,故乡的丹江两岸便很少见到芦苇的身影了。偶尔冒出三两株,但毕竟是单株难成园了。
    每每想起家乡那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有益于人类的苇园,心里便唏嘘不已。也常常在梦中梦见那失去已久的穗絮飘曳、扑朔迷蒙的苇景。苇园成了我心中永久的殇。
    春去又春来,花落又花开。然而我心中魂萦梦绕的苇园何日才能重生?
    (作者系陕西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