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 汤饼 饼饼面
文章字数:2,056

                                          ★    郭敏厚  商洛学院教授
    “油泼辣子biángbiàng面”,是陕西人最喜爱的食品之一。其方言读音悦耳好听,但长时间以来,人们都不知用什么字来书写。于是,民间便有好事者杜撰出一个自创字(如下图)。说其“杜撰”,是因为它不符合汉字传统的象形、指事、会意、形声的造字法,也背离了汉字自大篆之后由繁趋简的大趋势。
    此字一向默默流传于民间,只是在市场经济发达之后,由于商业利益的驱动,才于一些餐馆的广告中走红。二十多年前,我在海口一家刚开张的陕西饭店门前,见到了此种写法的面条名称。其旁还配有威武的兵马俑像以及吓人的民谚:“江南才子江北将,关中土地埋皇上。”观者甚众,食客不绝。其后,我又在全国多处(包括商州)餐馆、饭摊上见到此字。我曾问过一些食客:“能记下这个字吗?”答曰:“只记得面的味道不错。”这是实话。想想看,一个由11个汉字和部首组成,多达64个笔划的不规范的自造字,谁能记得住?即或记下,又有何用?
    然而,出奇的是这个字竟派上了用场。近读《每周文摘》,见其摘引新华网的一则消息,着实令人吃惊。据新华网一则消息云:成都某大学的一位年轻教师在体罚上课迟到学生时,竟令有错的学生把这个民间自创字抄写1000遍!学生抄至200遍便叫苦连天,甘愿认错。且不说这种以“小学式”的体罚来代替耐心细致的思想教育,不仅有辱斯文,单从知识层面讲,于学生又有何益!为什么不让学生写外语单词或“捂热”一些古书中的汉字呢?这位老师的作为只会引起汉字的混乱!
    “biángbiàng”到底应该如何去写?我们以为应该写作“饼饼”。此种写法,于形于音,当是考之有据的。
    首先说“饼”。
    《辞源》释“饼”为:“面饽的通称”,即一切面食品、面饼的总称。之后,又引东汉刘熙的《释名》:“饼,并也,溲面使合并也。”刘熙以“音训”即以同音词释义的方法指出:“饼”是调合面粉使之合并一起的食物。可见“饼”的古义比今义“烤熟或蒸熟的面食,形状大多扁而圆”(《现代汉语词典》)要大得多。
    《辞源》又引明代王三聘《古今事物考·饮食》:“《杂记》曰:‘凡以面为其食者,皆谓之饼’。‘故火烧而食者呼为烧饼,水瀹(yuè汤煮——笔者注,下同)而食者呼为汤饼,笼蒸而食者呼为蒸饼,而馒头谓之笼饼是也’。”“饼”之内涵,林林总总,可谓多矣。
    其一,烧饼是以火烘烤而成的面食,相当于今之烤饼、烧饼,荤素皆有。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做烧饼法》:“面一斗,羊肉二斤,……炙(zhì火烤)之,面当令起。”看来此乃肉饼。
    其二,汤饼,汤煮面条。留待下文细说。
    其三,蒸饼乃笼蒸的面食。花样不一,常吃者为圆形馒头。《晋书·何曾传》:“蒸饼上不坼(chè开裂)作十字不食。”意为馒头上裂十字形,才算大熟。宋代陆游《剑南诗稿·巢》:“便觉此身如在蜀,一盘笼饼是豌巢。(蜀中的野豌豆菜,一称‘巢菜’)”。其后自注曰:“蜀中杂彘(zhì猪)肉作巢馒头,佳甚。唐人正谓馒头为笼饼。”可知,唐代时称蒸饼为笼饼。
    《水浒》中武大郎所卖之“炊饼”也是蒸饼。因宋仁宗名赵祯,“蒸饼”之“蒸”音近“祯”(zhēn)。也避皇帝名讳,故改“蒸”为“炊”。
    其次,再说汤饼。
    上文所述,“汤饼”乃“水瀹而成之面食”,即今之汤煮面条。
    晋人东皙《饼赋》:“玄东猛寒,清晨之会。涕冻鼻中,霜成口外。充虚解战,汤饼为最。”说明热汤面条是深冬时节充饥解寒的最佳食物。
    南朝宋人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篇讲了一个故事:“何平叔(即何晏)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复转皎然。”魏明帝不相信何晏脸生得特别白,怀疑他擦了粉,竟然在炎夏让他吃烫面条。然而,何晏吃得满脸大汗,用红衣擦汗,脸色依旧
    清代以降,汤面条的名称渐多,但“汤饼”之名犹存。清代俞正燮《癸巳存稿·面条子》:“面条子,曰切面,曰拉面,曰素面,曰挂面,亦曰面汤,亦曰汤饼,亦曰素饼,亦曰水引面。”从繁多的面条名称中,我们可以窥见面条的做法也愈来愈多了。
    最后,说说“饼饼面”。
    陕西饼饼面,形式上宽而较长。可能就是清代人所谓的“面条子”、“切面”中的一种。其所以写做“饼饼面”,原因有二。
    其一,字形写做“饼饼”,可以启示人们明白这种面食与古时“饼”的源流关系:“饼”(一切面食的总称)——“汤饼”(水煮的面条)——“饼饼面”(水煮的面食中之一种)。追根溯源,“饼饼面”原是古时“饼”家族中的一个大家族的本姓。以其家族之姓冠于晚辈名前,符合情理,面食文化的历史意蕴更浓。餐馆商家如能从此角度去宣传“饼饼面”,效益自会比书写那个无稽的自创字更佳。
    其二,字形写做“饼饼”,可以体现陕西方言更接“饼”的上古音。“饼”在上古音中,语言学家拟音为:声母“并母”,是个浊音b,即发普通话b时要振动声带;韵母属于“耕部”,接近今天普通话韵母eng。“饼”的整体拟音为bieng。陕西方言音biángbiàng,因其可能受上古声母b振动声带的影响,抑或是模拟吃面时口中发出的声响的缘故,变上古韵母中的e为a。但它比普通话“饼”(bǐng)更接近上古音。因此,陕西师范大学教授、训诂学者郭芹纳就曾在其所著《训诂学》中指出:“现在,陕西……等地的方言中还保存着‘饼’的古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