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玛嫁给多巴时，多巴家畜栏里的“腿子”在村里差不多是最少的。
    在藏区，判断男人最重要的标准就是他家里有多少条“腿子”。它是一个人最直接的财富证明。遗憾的是，多巴家的牦牛和羊子都不多，母亲多病，父亲去世时，他们家畜栏里只剩下了3头牦牛和5只羊羔。
    女人是神奇的。给她一些食材，她便能做出一桌美味。藏区的女人更神奇，珠玛很快就让畜栏里的腿子多了起来，他们无忧无虑，享受着草原的馈赠和劳动的乐趣。直到有一天，草原上来了一位康巴汉子。
    平日，牧区人生活简单，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封闭生活，只有到了秋冬季节，男人们才翻山越岭，赶着肥硕的牦牛、羊子去遥远的农区市场并从那里换来他们喜爱的盐巴、砖茶和日用品。多巴比别的男人更宠爱妻子，他每次卖完牛羊后，总要慷慨地买给珠玛一些绿松石的手链、蜜蜡的把件，还有玛瑙、琥珀、砗磲的项链。谁让珠玛长得如此俊俏呢？她是牧区最美丽的女人，曾经，牧区里的所有男人都愿意倾其财产将她娶回毡房。
    珠玛从这些饰品中猜测外面的世界，而丈夫除了带回这些坚硬的东西外，从不把外面的任何信息捎给她。日子便在珠玛的半猜半想中流淌着，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一年夏天，牧区来了一位携带丰富物品的康巴汉子。
    他戴着一顶牛仔式的毡帽，两眼如电，英气逼人，表情冷峻而不拘言笑。他在绿茵的草地上摆放了一些雕工精细的小雕像、玛瑙玉坠、小刀、壁挂、胭脂盒……这些有意思的玩意牧民们以前还没见过，这便吸引了女人和孩子们的兴趣。
    多巴和珠玛也在其中。珠玛出神地望着康巴汉子和他摆在地上的物件，呆呆的，想着他来自的那个外面世界一定和草原不一样，一定值得她去。多巴没多猜想，却慷慨大方地买给珠玛想要的东西，并邀请康巴汉子到他们家做客。
    两个男人喝得酩酊大醉，醉倒的康巴汉子在他们的毡房里住了一夜。
    一夜过后，康巴汉子便住进珠玛的心里了。她天天向多巴提起康巴汉子，一些怪念头牢牢地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她挤奶的手脚也不如先前那么灵活了，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有时还把整桶的奶洒在地上。夜里，酥油灯下，她将从康巴汉子那里买来的东西高高举起，从各个侧面凝视着，眼神迷惑不解，却充满着向往。她蹙着额头对多巴说：康巴汉子说外面有一个比草原更热闹的世界，那里一定值得我们去的。
    多巴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他眷恋草原，如同纯正的农民对土地的热爱，他无法想象离开草场和温热的马背将怎样生活。
一年后的秋季，康巴汉子又来了，像从前一样，依然携带着丰厚的物品。这一次，多巴没在家，他和其他男人们一起结伴去牧区卖牲畜了。康巴汉子慷慨地赠予了珠玛很多稀奇的玩意。这些玩意后来被多巴挂在牦牛的角上和羊的脖子上，因为珠玛不辞而别，随着康巴汉子一起逃跑了。她没有带走那些好玩意。
    多巴天天将失落的眼神投向草原尽头，却看不到珠玛的影子，直到很长时间以后，珠玛终于回来了。因为她实在想念多巴和牦牛、羊子。多巴并没有责问她，也没伸手去打她，要知道，在藏区，男人打女人犹如打牛羊一样正常。他们又重续昔日的美好日子。
    但，多巴发现，他和珠玛的生活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正常了。珠玛开口就唱的习惯没有了，她的心不再宁静，眼神里有一种多巴读不懂的东西。她说逃就逃，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每次都在多巴近乎绝望的时候回来。有一次，珠码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多巴接过熟睡在珠玛怀里的小女孩，摸了摸她安详的脸蛋，说：真是一个美丽无比的小姑娘，就叫她卓玛吧！
    无数次，多巴摸着腰间无比锋利的尖刀，想象着如何像结束一只羊一样结果那个康巴汉子的命，可他只是摸了摸，并未将它抽出。小女孩梦一样的黑眼珠像辽阔的草原，看一眼，多巴的心就宽广了，也安静了。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像多巴那样爱一个孩子，他天天将小孩装进自己的羊皮大衣里，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口，让她的鼻涕、涎水糊了自己一身。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珠玛如期而归。这次转场后，珠玛就再也没出走了。
    女孩一天天长大。多巴的毡房里又飘出了草原最美的歌声。
    现在，唱歌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声音。
    （作者系商洛籍小小说家、文传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