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
    山子接到一份烫金封面的同学会邀请函，邀请与会者携同配偶一起赴会。令山子没想到的是，请帖上还有一项重要安排：要他代表商农九五级畜牧二班全体同学做聚会发言。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看来这次同学会是非去不可了。
    想当年，尽管在课堂上学的是劁猪骟牛的畜牧专业，可山子却有一个与所学专业不大符合的高雅的爱好：写诗。他在课堂上写，晚上照着手电在被窝里写。当同学们把一只山羊带到解剖台上肢解时，山子多收善感地立在一旁，为羊写了一首最后的挽歌。
    那会儿，他的诗像雪片，在校园里飘飘洒洒。人人称他诗人，就连老师在提问他时，也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了个前缀，唤他“诗人山子。”
    转眼十五年过去，一想到要在阔别已久的同学面前发言，山子就激动。?他用了一下午时间，把自己埋在单位那间二十四平米的斗室里，写了一篇《风雨同学情》的发言稿。
    晚上，他对正在给他端泡脚水的妻子说，霞惠，我下周要去市里开同学会，我想带你去。
    妻子愣了一下，问，我去合适吗？山子说：合适，人家要求带妻子或丈夫，再说，也不是白去，还要交500元的会费。霞惠一听要交会费，便爽快地答应了。说，好，我去。咱们带上你出的诗集，送给你的老同学。他们看你出了书一定会羡慕的。霞惠那张山芋色的脸上有了些红晕。
    同学会届时召开，锦都大酒店，花灯璀璨，人语哜嘈，四十名同学除了一个英年早逝外，其余三十九位全到了。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这个人生最值得纪念的聚会。让山子没想到的是同学中除了他和其他七八个没改行，依然坚守在当年所分配的岗位外，其他的全都改了行，有当了副县长的王喜善，有当了税务局长的张贵生，还有当了组织部长的吴宇。腰包最鼓的要数那个当年成绩平平，只爱和女生跳舞的张力了。他做药材生意，在北京、上海、深圳都拥有自己的住所。让山子更为意外的是，同学中没一个人带着老婆或老公的，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人带着老婆。九五级畜牧二班只有5个女生。被誉为5朵金花的5个女生如今风采依然。她们站成一排唱歌，声调和姿态委婉柔和，跟明星似的。一曲完毕，蝴蝶般地从一个餐桌飞向另一个餐桌，向老同学敬酒，敬到霞惠跟前时，一声一声的叫着嫂子，说嫂子找了个大诗人好福气哟！叫得霞惠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山子的发言被笑浪一阵阵吞没，却还是赢得了零星的掌声。和那些开私家车，穿名牌的老同学比，山子的确寒酸，但同学间没变的情谊让他亢奋。山子和老同学频频举杯，他妻子霞惠跟在后面恭敬地呈上山子的诗集《逝去的日子》。还不住的说，请老同学惠存。拿到书的同学回敬给他们的是两杯交杯酒。山子接过酒一仰而尽，顺便把妻子霞惠不能喝的酒也灌进了自己的肚里。山子的脸比桌上那盘没人问津的红烧猪肘还要红了。山子醉了，开始大谈如今流行的后现代诗歌，莫言为什么会获得诺贝尔奖，还谈他在小镇上如何给牲口打吊瓶，配种，逗得同学们大笑。山子全然不顾老婆圆睁的杏眼，越发来了劲，公然表白自己曾经给班花阿芳写过99首情诗。大伙一阵哄笑，鼓励山子赶快拥抱阿芳一下，不然就来不及了。现在的阿芳定居省城多年，听说老公都快要当副省长了。阿芳没见过什么场面啊，她大方走过去，还没等山子走过来，就已经在两米开外的地方伸开双臂，做温柔拥抱状。山子刚迈开步子，脚下一滑，人就扑通一下栽倒了。脸和嘴巴同时磕到了没有地毯的地板上。山子磕得不轻。栽倒的山子趴在地上不省人事，大伙都慌了手脚，叫出租车，送医院，清创，缝合，输液，折腾了大半夜，等医生说没事了才被送回宾馆。山子被一阵电话声吵醒时已是正午时分。他把头努力地抬起来，四处寻觅妻子霞惠，霞惠已不知去向。宾馆的窗外，一群白鸽从蓝天上飞过，划着优美的弧线。“喂，你快来啊，我们已经离开了。怎么不接电话呢？仙鹅湖景色好美哟，同学们等着你合影呢！中午我们吃农家乐，午后去穿越亚洲第一隧道，晚上回省城了。”电话里很吵，很热闹，山子知道，同学会的另一项议程正在最优美的风景区仙鹅湖续演。山子艰难坐起，床对面的镜子里赫然显出一张胖乎乎的脸，胖脸上贴了两个白色的疤子。山子把脸凑近镜子，本能地张开嘴巴。嘴巴里伸出了两颗一长一短的门牙吓了他一跳。山子的一颗门牙被磕掉了一半。踉跄走出屋子。过道上，两个刚刚打扫完房间的服务员正把一大摞书往楼下搬。定目一看，正是他的《逝去的日子》。山子的酒彻底醒了。再也没心思去续同学会了。山子从服务员手中要回了他的诗集，急忙往家赶。他得尽快找到妻子。同学会后，山子坏了一颗牙，脸上贴了两个疤。（作者系商洛籍作家、文传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