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文章字数:1,968

  
                                                                                                ★ 鱼家少年
    又到凤柿将红时,这恼人的天又下起了绵绵秋雨。那山路,泥泞的山路,默默地向前延伸,延伸⋯⋯前面那个山道口,亲爱的哥哥,你会骑着时髦的二六大链盒飞鸽单车,披着一头随风飘逸的长发,书生意气地从城里回来吗?
    在这个路口我等了三十多年!
    从十岁那年,我每年都会跑到沟脑的场畔边,摘下三颗最先红透的凤柿,步行到公路边,坐在你回家必经的路口,眼巴巴地等待你的归来。三颗红彤彤的凤柿放在身边,敬爱的金老师看了一定会心生欢喜。我知道哥哥此时已经是城里人,不会再上树摘柿子。你身上的衣服是高贵的,上树会被弄脏划破,你的皮肤是高贵的,经不起树叶上小腻虫叮咬;你的身子金贵,怎会再被村里的狗厮缠。你离家多年,村里的狗一定不认识你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去上树摘凤柿呢?
    凤柿在身上捂出温度,日头也从半空坠落山腰,还是没有等到你。说实在话,即使你从身边走过,我也不认识,因为咱俩从来没见过。你是上过报纸、杂志的大作家,身上定有书墨特有的香味,鼻梁上一定架着眼镜,衣服肯定也很考究。整个下午,路上除了一位骑着二八加重自行车,车头上挂着自己编织的塑料筐,穿补丁衣服的村里大叔外,再没有一个人经过。我不死心,又踅摸到你家门前的路上,探头探脑地从邻居家墙角向你家院子里张望。
    大门上锁,确定院子没人,我悄悄翻墙摸到你家门前。我怕语文老师在家,那是你的妈妈。她是校长,是我最害怕的人,最主要怕惹她生气被你知道,我们这辈子无缘再见。
    院子里虽然是泥土地面,但是整洁、干净,院里墙角几盆花儿默默的开着,很是漂亮,可我却无心赏花。大胆地走在院子中间,似乎闻到了你身上好闻的气味,那么近,那么近⋯⋯静静站了一会,把凤柿放在你回家第一眼就能看到的房阶上。正在暗自得意你看到凤柿高兴的样子和急急去找金老师的表情,突然听到一声大喊:“谁家娃,在那弄啥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撒开脚丫冲出院子,一口气跑到大路上,心跳的咚咚咚的。在路上徘徊好久,下定决心再去看你回来没。到你家门口,可不敢再进院子,愤愤地拔起你家花园边上的枣刺扔到院子的正中间,没有回音,确定你还是没有回去,只得怅怅地回了家。照例是回去晚了,作业没写,羊没放,为此又被爸爸的皮鞭狠狠抽了一顿。晚上,摸着起了梁烧疼烧疼的屁股,心里却还在惦记你到底回来没,看到凤柿没。
    压在枕头下面的《儿童文学》已不知被我看了多少遍,书角已被揭的打了卷。这本书自从到手里,我像宝一样看护着。其他的文章寥寥草草阅读一遍,而那篇《此情绵绵无绝期》每天最少看一遍。每看一次,都会陷入你营造的无尽悲伤中。
    村里的老碗会每天都热闹,大家都端着老碗,坐到核桃树下的大石头上边吃饭边聊天。哥哥你无疑是那段日子村里议论的焦点。小叔从稀悠悠的糊汤里捞出一疙瘩洋芋,他怕烫嘴,对着洋芋吹口气,让洋芋凉着,幽幽地说“你这一辈本来都是永字辈,你伯伯读过书,把你哥叫在洋,你想鱼进海洋,不成精才怪,所以鱼家才出这么一个大人物”。
    “我要改名,叫鱼在海吧”我说。
    “挨打呀,敢跟你正海爷名字连”老爹及时制止。
    “叫鱼在池也可以。我赶快换,只为了和你名字连起来。”
    “你伯伯把二女子叫鱼在池了”爷爷说。
    算了,那我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吧,我撇了撇嘴,在心里嘀咕。
    随着时间推移,村里把柿子树分到各家各户,唯一的凤柿树分给二娘家。盼望着,凤柿红了。晚上找个夹杆,偷偷夹几颗放到家里,等待礼拜六,我又早早等在村口⋯⋯没几年这棵村里唯一的凤柿树死了,
    二娘把柿树伐了做成饭桌。每次去她家吃饭,总能想起那香甜的凤柿,也总能想起你。
    二十岁,我在自家院子里栽了一棵凤柿树,三年后挂果。那年,我结婚了。因为要过日子,《此情绵绵无绝期》也在心里慢慢淡化了。再后来出门打拼,十七年没回过老家,凤柿的情结从脑海里慢慢抹去。
    四十岁后回到故乡。偶尔在《商洛文化》看到有老师写哥哥的文章。他说哥哥大学毕业后,在城关中学当了语文老师,后来又调到文创室做了专职作家,也辅导爱好者写作。当看到文章里哥哥失恋痛苦万分,心揪得特别紧。谁家的女子那么高傲,竟然连哥哥都不嫁,她眼睛有问题吧。再愤愤地想,如果我在哥哥身边一定会把她抢回来放在哥哥床上。可是我知道哥哥是读书人,心性又高,这样的事不会干。还好,从文章里看到,失恋后你流着泪在两个小时写了一篇小说,等安慰的人再来看你,你已经封好信封,贴上邮票准备寄出去给杂志社。再后来你烫了头发,穿着高腰马靴,又意气风发地活了过来。
    此时,哥哥,我特别想看你带着温度的文章,从网上搜索到你的博客,急急忙忙进去,却发现你对文章有了新的认识:一篇小文章能让美国从伊拉克撤出去吗?能让贪官变得两袖清风吗?能让山里的乡亲们过上小康生活吗?一连三个问题问出了你对文字的苍白和失望。
    哥哥,别这样好吗?你是我心里穿着平常却风度翩翩的神,你是鱼氏家族的骄傲,只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作者系商洛市作协主席、《商洛日报》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