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平凹与中国当代文学”全国学术研讨会开幕式上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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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平凹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学者,各位老师同学们:
    本来说让我来讲几句话吧,反正我是肯定得讲几句,因为回到老家了,得讲几句。咱也没做多少准备,昨天上午吧,写了很简短的一段话。这次非常感谢学院,能召开这个会,来通知我参加,等于给了我一次回故乡的机会。昨天我写了很短的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我的故乡是商洛》,作为自己的讲话。
    人人都说故乡好,我也这么说。而且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起商洛,我都是两眼放光。这不仅出自于生命的本能,更是我文学立身的全部。商洛虽然是山区,站在这里,北京很偏远,上海很偏远。虽然比较贫穷,山和水以及阳光、空气却纯净、充裕。我总觉得,云是地的呼吸所形成的,人是从地缝里冒出的气。商洛在秦之头,楚之尾,秦岭上空的鸟是丹江河里的鱼穿上了羽毛,丹江里的鱼是秦岭上空脱了羽毛的鸟,它们是天地间最自在的。我就是从这块地方冒出的一股气,变幻着形态和色彩,所以我    的人生观并不认为人到世界上是来受苦的。如果是来受苦的,为什么世上的人口那么多,每一个人活着又不愿意死去。人的一生是爱的圆满。每一个人都起源于父母的做爱,然后在世上受到太阳的光照,水的滋润,食物的供养,而同时传播和转化着。这也就是之所以每天,之所以每个人的天性里,又有音乐、绘画、文学的才情的原因。
    正如哲人说过,当你看到一朵花而喜爱的时候,其实这朵花更喜爱你。人世上为什么还有争斗、有伤害、有嫉妒、有恐惧,是人来的太多、空间太少而产生的贪婪。也基于此,我们常说死亡是死者带走了一份病痛和疼痛,还活着的人应该要感谢他们。
    我爱商洛,这里的山水草木飞禽走兽没有不可亲,这里的不管为官、为民、摆摊的、行乞的又都没有不是好人。在长达数十年的岁月中,商洛人去西安见我,我从来都是好烟、好茶、好脸、好心相待,不敢一丝怠慢。商洛人让我办事,我总是满口应允,四蹄跑着尽力而为。自己呢,我的胃仍然是洋芋糊汤的记忆,我的口音仍然是秦岭南坡的腔调。商洛也爱我,他让我几十年都在写他,他容忍我从各个角度去写他,素材是那么丰富,胸怀是那么宽阔。凡是我有了一点成绩,是商洛最早鼓掌;一旦我受到挫败,是商洛总能给我藉慰。我是商洛的一棵草木、一块石头、一只鸟、一只兔、一个萝卜、一个红薯,是商洛的品种,是商洛制造。
    我在商洛生活了十九年以后,去了西安。八十年代,我曾三次大规模的游历各县,几乎走遍了所有大村镇。此后的几十年,每年仍十多次往返不断。自从去了西安,有了西安这个角度,我更了解和理解商洛,而始终站在商洛这个点上去观察和认知中国,这就是我人生的意义,也就是我文学的意义。至今我写下千万文字,每一部作品都有商洛的影子和痕迹;早年的《山地笔记》,后来的《商州初录》、《浮躁》,再后来的《废都》、《妊娠》、《高老庄》、《怀念狼》以及《秦腔》、《高兴》、《古炉》、《带灯》和《老生》那都是文学的商洛,其中大大小小的故事,原型有的就是商洛的记录,也有原型不是商洛的;但熟悉商洛的人都能从作品中读到商洛某地山水物产丰富,人物的神奇方言;我已经无法摆脱商洛,如同无法不呼吸一样,如同羊不能没有膻味儿一样。
    凤栖常近日,鹤梦不离云。
    我是欣赏荣格的一句话,文学的根本是表达集体无意识。我也欣赏生生不息这四个字,如果在生活中寻找到,能正确的抓住集体无意识,这是我写作中,最难、最苦、最用力的事情。而在面对了原始依据下要把它写出来时,不能写的太俗、不能写得太华;如何求生求色,这又是我百般警觉和小心的事,遗憾的是这两方面我都做得不好。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了,干不了几件事情。当我选择了写作,就退化了别的生存功能,虽不敢懈怠,但自知体格渐弱,才智单薄无法达到我向往的境界,无法完成我追求的作品。别人或许是在建造故宫,我只是在经营农家四合院。
    我在书房里挂一块匾叫戴星可披,意思是什么时候星光才能照着我呀?而我能做到的就是在屋里安一尊佛像和一尊土地神;佛法无边可以惠泽众生,土地神则守护着我的房子和我的灵魂。
    在这里我就简单说这几句话,商洛学院开这个会呢,我当然是对这感激,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