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老生》的叙事方式与历史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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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荀睿
    “老生”无具体所指,在令人想到“老生常谈”那种漫无边际的生活流外,似还潜在着一种淡淡的忧愁和禅意。在这种无目的的目的性驱使下,《老生》在叙事方式上选择了以一个民间“唱师”的身份回溯历史的形式,并伴随文本时空交错的书写,同时在个人记忆对历史记忆的钩沉中寻找着虚构与真实的平衡。
    一、隐于文中的另一个“我”
    《老生》开头篇的第一句“秦岭里有一条倒流的河”,也是自成一段的一句。贾平凹似乎很钟情于这样一种具有叙事意味的开头方式。《老生》,就是这位讲“倒流河”故事的人,叙述者作为全知全能的存在铺演整个故事的情节,这便类似于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方式。
    作为小说的叙事主体,“我”却是以一个边缘人的身份出现。叙述人“我”的边缘化生存状态使得整个叙事拥有边缘人的视角,也更符合看故事人的心态。但叙事的两个层级的划分,使得站在故事的故事之外看作品,以及“我”的背景的模糊性,经历的传奇性和叙述身份的特殊性便使这之间产生了一种无形的距离感。这个“我”既是一个主观的叙述者,又是一个被讲述者,既是整个事件的经历者,实际上又是个旁观者,这种复合文本的结构和复合的身份尝试,使得“我”的存在方式更为复杂和尴尬,因此最大限度地贴近叙事主体将获得更为宽广的阐释空间。
    二、与《山海经》的文本互应和交错的时空感
    被“倒流河”驱使的“我”,作为唱师回忆并叙述着近百年来的生活,使得整本小说自然笼罩在一种平静且忧伤的气息之中。小说为了渲染和营造这种历史的气氛,有意将《山海经》这一特殊文本引入,也因如此,《山海经》不但对《老生》的内容方面有着导入和渗透作用,而且对小说的叙事方式、历史态度甚至是哲学层面问题的思考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小说中分九次引用了《山海经》中《山经》的内容,通过小说第一层叙事中以老师教学生以及旁边躺着生命快到尽头的唱师为第一的场景,《山海经》以作为教学的单纯文本方式出现。教书先生、学生、唱师,三个人物出现在一个时间层面上,这一时间可以称为第一叙事时间。唱师所回想的四个故事作为第二叙事时间,经历了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初期这样一个近八十年的大跨度。贾平凹迄今为止大量的小说作品中选取的多是当下的都市和农村题材,在时间把握上也很具有现实性和针对性。唱师作为小说第二层叙事的主叙者,他的回忆遵循的实际上是《山海经》的叙述方式,即是一山一水的依次行走,这无形中是对于第一层叙事文本《山海经》在空间上的呼应。而两个并行的时空最终以“唱师之死”交汇到一起,走向共同的归途。“严格讲,《山海经》的引文与唱师的记忆并不直接联系,只是时空的深层次互动,这样能不能有效,效果好不好,也仅是一种尝试。”于此《山海经》更像是一种坐标式的存在,《老生》也不是一个单纯的依靠时间线索来铺演情节的作品,这样交替的时空感将作品置于一个动态的叙述框架下,历史的过去与现在有了交涉,生出某种必然的联系。
    三、个人记忆对历史构建的局限与反思
    《老生》的题材选择确实是非常适宜进行宏大的叙事。从解放战争到当下的中国,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结构成长篇的可能。《老生》是借鉴上古神话《山海经》的叙事模式,但其本身却并没有写史的欲望,也不以此为出发点,“只是写我经过的和长辈人曾经给我讲的事。”从这样的创作意图看,《老生》是从个人的经验出发,以历史化的手法对个人记忆进行整合与再造,最后也契合了历史的传统,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历史多义性的面貌。《老生》既不是人物传记,也不是家族史,虽没有戏说的态度,但却包含传奇的色彩。其实《老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民间写史,也许更准确的说是将历史民间化。历史似乎和普通人难以产生沟通和共鸣,芸芸众生的体验和声音常常被排除在主流的话语之外。但历史本应是多声部的合奏,是复杂无序的集合体,亟待开发的民间资源将成为填补这一空白的良方。《老生》在做的就是这样一种努力和尝试,而不可忽视的是小说的虚构特征,这一特殊性使其与历史真实性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二者所追求的真实从属性上是完全不同的,即便以真实史料为依托建构出的小说作品也难以在以事实为基础的真实性层面上与之相比较,所以《老生》中的历史民间化应该在历史的民间感受这一角度来考量。作家把个人记忆与情感借“唱师”之口得以表达,《老生》中讲述的历史是由个人经验构建的,这种历史从某种程度上讲的确是个人的,民间的,其历史真实性也不应成为讨论的重心。但作品所表现的恰恰是对历史中个体的存在方式的探讨及对历史真实性的怀疑。唱师是所有故事的亲历者,类似的事情太多,他也太清楚其中的缘由,最后选择离开便成必然。作家在此的态度不禁演化出一丝嘲讽,以虚构的作品来反观真实甚至是质疑真实,最终也消解了真实。但在《老生》里,构建历史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解构历史,而是对历史的反思。“这一切似乎远了,或渐渐远去,人的秉性是过上了好光景就容易忘却以前的穷日子,我们发了财便不再提当年的偷鸡摸狗,但百多十年来,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如今的当下被不断地复制遗忘成为历史,无尽的未来也将依着这个模板演变成所知的过去,处在过程中的人浑然不知或者更多的是习以为常,这无疑是作家对于现实人生清醒的认识与沉重的忧患。历史终将归属于过去,就像唱师虽然长久的活着却依旧摆脱不了死亡的宿命,强调对历史的记忆是为了重新思考当下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对于生命的和历史态度的选择。历史的苦痛是遗留在每一个人身上的印痕,但终究“写苦难是为了告别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