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销暑丛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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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培峰 辛卯 (2011)年夏,余栖身南山一枝,郢质难期,夜读销暑。每至兴会所关,辄书管见于简末。诸生有来访者,偶翻案上之书,见之,或言有益初学,欲录以归。余遂拣择数条,芟夷冗杂,以公同好,敬希诸君有以教我。 一、《四库全书总目》:此书久为学者入学之阶,陈垣、吕思勉、余嘉锡诸先生言之甚详。余少读鲁迅之书,知其虽为钦定官学,亦为近世书籍批评之佳者,学者欲淹贯四部,便捷莫过读此。故余常置诸案首,以备翻检。今夏所读,重在经部。观其所论,皆条析源流,平定聚讼,崇实抑虚,陟精黜粗,多能餍服人心。经学有汉宋之别,四库馆臣虽出汉学之后,然语多调和,持论甚平。惟恶宋人改经、删经,轻明清科举俗学,故皆退诸存目。褒贬之当,多合于今。故今人著书,凡涉要籍解题、学术源流,多有阴法此书而略其所本者。 二、《经学历史》《经学通论》:皮锡瑞乃汉学之经今文家,立论之际,家法甚严,故评骘经学史事,多有失当。所著《经学历史》,分全史为开辟、流传、昌明、极盛、中衰、分立、统一、变古、积衰、复盛十段。东汉实为经学盛世,然皮氏以今文渐衰,古文甚盛,故以为“中衰”,其他各段,亦论多史少,此其短也。然后世经学史作,主事者多不能遍通群经,读之似甚周详,细绎则无特识,故其书至今不废。《通论》则分论五经要义,多能沿波溯源,指示门径,宜与前书互参。二书引述 《四库全书总目》甚多,四库馆臣皆汉学之经古文家,晚清今古文经学之争,势同水火,盖非皮氏泯绝门户,实乃《总目》所论笃实,不可移易也。 三、《近三百年学术史》:梁任公此书论清代学术甚为详备,余八年前曾以此书与《书目答问补正》对读,所得颇多。今夏重温,则与钱穆同名之作、氏著《清代学术概论》、章太炎《訄书》对读,优劣异同,一一比勘。三人皆斯学巨子,余持其说互搏,遂渐睹其罅隙,不复全牛,人生至乐,何以过此?读书须即类而及,前后勾连,方能不为他人所误,此亦读书之一法也。 四、《春秋学史》:甲申(2004)年春,余曾购读沈玉成《春秋左传学史稿》,憾其简括。今夏得赵伯雄《春秋学史》,考论倶佳,文富析微,转出沈书之上。通览一过,甚惬于心。较之他经,《春秋》之学尚无《著录考》,未知有无措意于此者。 五、《毛诗正义研究》:《毛诗定本》与《正义》本之别,清人阮元《十三经注疏校勘记》已有详考,可为定论。韩宏韬此书专治《毛诗正义》,然未及二本之别,疏略阮说,反袭东瀛岛田翰之谬论。治经学而不精读清人之书,则易发辽东白豕之病,韩书即为镜鉴。 六、《走出中世纪》及二集:朱维铮先生之书,余读之甚早。所撰学术名著序言诸篇,尤为卓识,论由史出,可矫时弊。《中国经学史十讲》及所编《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实为余治经学之向导。《走出》二书,则力求平实、通俗,故读者甚夥。先生之学,颇为欧美治汉学者推重,然其所重者,似在晚明清初中西交通数文,于经学史研究无预焉。惟其嗤点古人,颇多轻渎,以今日之见识苛责于古人,吾未见其情理之所安。曾闻先生好骂,以此观之,亦非诞言。然今日党国之主义,亦未殊于往昔帝国之经学,不考古学者,恐亦难知其源流矣。 七、《万历十五年》:黄仁宇此书述明代政治运作,最是提纲挈领;论万历君臣心迹,尤能妙语破的。潜心读之,非惟知一朝一姓之兴衰,亦见文官政治之得失。阴阳交斗,德法失衡,揆之今日,所在多有。此书余往年曾泛览半部,未能毕功,入宝山而徒手出,惜哉!重温此书益觉中华之文化,似无所为于今日矣。全盘西化论者虽不足为法戒,然欲持旧学以致力时用者,实乃愚不可言。 八、《管锥编》:钱钟书此书采铜甚多,惜未熔铸成器。随文所论,妙义迭出,皆属不刊,然为材料所掩,故世人惊其浩瀚者多,得其精义者少。余今以参编《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文》,故检其考校严可均书者,凡得七十余条,草成一文。若有治此书者,将其所论,分别类聚,施以索引,抑或有益于读者。 九、《钱注杜诗与诗史互证方法》:今日治唐代文史,不知诗史互证,则可谓之“不入流”(陈寅恪语)。陈先生之《元白诗笺证稿》,即为此法之典范。郝润华先生此书,专论《钱注杜诗》解诗之法,无暇顾及此法之源流。今检《毛诗正义》,则《诗序》、郑笺、孔疏,皆为以史证诗;《春秋左传正义》,则多有以诗证史者。观元白所论,“补察时政”之说,实本《诗序》。陈先生龀岁熟读经传,故其 “诗史互证”,或源自《诗经》汉学。(作者系中文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