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商州三录”的故乡书写述析
文章字数:2,240
                                                                                                    ★钟思远

   在《商州初录·引言》中,贾平凹披露了自己书写故乡的动机:“商州到底过去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来又是什么样子,而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这已经成了极需要向外面世界披露的问题,所以,这也就是我写这本小书的目的”。贾平凹认为有必要将这块“美丽、富饶而充满着野情野味的神秘的地方”介绍给大家,“先使外边的多少懂得这块地方,以公平而平静的眼光看待这个地方”。在《商州初录》之后,贾平凹又接连创作了《商州又录》和《商州再录》,由此完成了对商洛的首次散文式的全景呈现,也完成了对故乡从再现到反思的书写方式转变。
    一、故乡之美的再现:《商州初录》和《商州又录》
    《商州初录》写于1983年,共收录散文14篇,写人记事、绘景抒情,各有侧重,力图向读者描绘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商州世界”。若以题材的表现方式不同,这14篇散文又以可分为写乡人和写乡土两类。写乡人,塑造出一个个商山老少、洛水儿女的鲜明形象,如:身怀绝超接骨医术却颇少收费的老汉(《莽岭一条沟》),收徒行善、为弟赎罪的泥水匠加力老汉(《刘家兄弟》);也有对处于时代变革中商州社会情态的书写,如:在社教中被迫远走他乡的摆渡老汉《(桃冲》),冲破封建家族势力、自由恋爱的寡妇和复退军人(《石头沟里一位复退军人》)。这些篇章用一系列平凡而生动的山野故事演绎了那些善良质朴的人性与人情,用自然率真的喜怒哀乐回应了外界难以真切注视的眼光。
    写乡土,重在以整体的视角观察最富商州地方特色的区域,为那些地点的自然风貌、历史民俗以及时代变迁作出一份文学的存照。《黑龙口》《龙驹寨》《棣花》《白浪街》《镇柞的山》五篇,篇篇如此。在《黑龙口》中,黑龙口是西安通往商州唯一一条公路上进山的第一站。这里不仅有“细、薄、光;煎、酸、汪”的削面,还有山洼里善良淳朴的农家民宿。当地居民们在政策变化之后,依托特殊的地理位置,积极营生各种副业,餐饮、住宿、土特产等一应俱全,几乎家家都有做生意的,成为过路客车司机口中“最迷人的福地”。在《棣花》中,贾平凹写到了自己的故乡棣花镇和镇上的棣花街。通过对棣花街正月初一闹社火民俗浓墨重彩的描绘,棣花——这个丹凤县和商县交界的村镇在贾平凹的笔下流淌为一个人杰地灵、山美水美的世外桃源。在《白浪街》中,三省交界的白浪街混居着陕西、河南、湖北三省人,有着三省不同的民风民俗民性。囿于地势造成了竞争,白浪街这地方虽不大却成了平川地带最为热闹之地,“四十二户人家,家家都做生意”,成为周遭闻名的“小香港”。
    综上可见,在《商州初录》中,无论是侧重于写乡人还是写乡土都并非全然客观的实录,而是对典型人事风情的撷取,在时代的洪流中,吟咏商州山民的坚韧与坚持,赞叹自然山水、小镇风情、市井民俗中逐渐被外界重新认识的诗意。虽然,其中也偶尔流露出对外来不良风气袭扰商州的隐忧,并对商州不可逆转地融入外部世界的未来趋势无法完全乐观,但对乡土之美的再现仍作为《商州初录》主旨反映得淋漓尽致。
    《商州又录》是《商州初录》的续作,为此,贾平凹再次回到商州,“面对这块地方,细细作了一个考察”。与《商州初录》相比,《商州又录》的篇幅明显减少许多,而且“结构不同,行文不同,地也无名,人也无姓,只具备了时间和空间”,贾平凹说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样文体”,但却目标明确——《商州又录》与《商州初录》“重在山光水色,人情风俗上”。可见,《商州又录》用十一段类似散文札记的文字将商州春夏秋冬的四季风物、风俗掌故连缀成篇,既是贾平凹以即兴点染的笔触敷衍出的一派商州乡土风景画,也可谓是对《商州初录》以典型叙事方式再现乡土的一种抒情补充。
    二、故乡社会的反思:《商州再录》
    《商州再录》是“商州三录”的完结篇,撰写形式与《商州初录》相似,却更加注重人和事的历史性与传奇性。其收录的文章篇目虽较《商州初录》少,但每一篇的篇幅容量却大为增加。《周武寨》讲述了清风涧中周武寨的由来以及周、武两家数代的恩怨情仇。清风涧从清嘉庆年间始有人家,原本较为兴旺的周家由于战乱期间“抓壮丁”的侵扰而逐渐变弱,巧取豪夺的武家一度成为这里的强人;解放后,由于阶级成分的划分,周家得以翻身壮大超过武家;“文化大革命”时期,镇安县发生了震惊商州的“七七武斗事件”,武斗过后分属两派的周家和武家皆死伤严重;紧接着“一打三反”运动,清风寨成了魔窟鬼场;最后流亡离散的两家后人终于冰释前嫌合而为一,从此清风寨便被外人叫作了周武寨。《一个死了才走运的老头》讲述了老头沟(流峪湾)的由来。“文革”时期,一位当过水利厅长、省委书记的老头被下放到流峪湾。他用科学抵制了上级官员“科学种田”、“改河造田”的“瞎指挥”,成功挽救了流峪湾众村民,自己却死在了流峪湾。《金洞》讲述了板桥“金洞”的故事。被母狼叼走的小儿大难未死,在狼群中生活了一些年月之后回到板桥村,却受到愚昧村民的排斥,被认定为怪物,惨死在村民与狼群的打斗中。
    《商州再录》中,借由生活内涵和文化意蕴更加丰富的乡土传奇作为故乡典型人物与典型事件的现实载体,为贾平凹进行社会反思、价值追问和文化探询提供了更加厚重的表达空间。而在此空间中抒发出的乡土情感,也不再是《商州初录》《商州又录》中所追求的清新率真、含蓄隽永,而是更趋浓烈沉郁、厚重深邃了。
    对于“商州三录”视角的变化、笔调的变化、情感的变化,贾平凹都是自觉的。故乡成为了贾平凹文学创作命定的根基和无法脱离的情结,如其所言:“始终站在商洛这个点上,去观察和认知着中国。这就是我人生的秘密,也就是我文学的秘密。”
    (作者系我校科技处副处长)